4.宁为玉碎

云伴鲜被雷了个外焦里嫩。

她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毛没长齐的十三岁少年,仗着自己皇帝儿子的尊贵身份以及比她高出半个脑袋的天然优势,居然学人家糙汉子,对她耍流氓——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胸中似有万匹骏马呼啸而过,云伴鲜终是忍无可忍,当场就翻了当朝三皇子一个不容忽视的白眼,嘴上轻斥道:“你胡说什么……”

岂料一个“呢”字尚未来得及拖着尾音出口,她就突然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叫嚣着抵在她的下腹上。

方才那疾驰而过的什么马又一路狂奔回来。

“殿下自重!”

那些宫女、太监都教了他什么鬼东西!!!

偏偏在这个捍卫贞操的节骨眼上,耳红脖子粗的少年非但没被她的呵斥吓倒,整张脸还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朝她压了过来!

行啊,你都不要脸面了,我还讲什么情分?

惊怒之下,云伴鲜直接把人给推了开。一心一意想亲她小嘴的少年压根没想过她会推他,是以当场就一个踉跄往后倾倒。幸亏他及时伸手撑住了自个儿的身子,才不至于摔得太惨。

“你推我?!你竟然敢推我!?”

可是,他一个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堂堂三皇子,何时受过这样的气?因此,跌倒在地的少年当即睁圆了眼珠子,难以置信地瞪视着竟对他下狠手的女子。

然后,也多少有点后怕的云伴鲜就看着他瞬间化惊愕为愤怒。

“云伴鲜!!!”少年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到了女子的身前,使劲攥住了她的胳膊,径直将她推到了不远处的墙壁上。

被突然袭击的女子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无力抵抗他一个用了蛮劲的少年,只得惊魂未定地对上他怒不可遏的视线。

自相识以来,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暴怒的模样。她实在是不理解,难道她的拒绝和方才的那一推,就这么严重?

“殿下你冷静些,奴才不是有意要推你,只是……”

“我不要冷静!我就问你,你是嫁,还是不嫁?!”

四目相接,一个惊疑不定,一个怒发冲冠,直到后者以俯视之姿咄咄逼问,前者才鬼使神差地从惊惶中抽离出身。

云伴鲜看着少年的目光忽然就冷了几分。

她可以把他当主子,当弟弟,甚至当儿子,可就是不能当夫君。所以……

“奴才不嫁。”

“你!!!”盛怒之下,三皇子龇目欲裂的眼眸却突然黯淡了几分,他凝视着女子清冷从容的眉眼,居然意外地压下了心头的滔天怒火,“为、什、么?”

“因为奴才不愿一辈子被困在牢笼里,和别的女子分享自己的丈夫。”

三皇子遽然怔了怔。

“殿下是皇子,身上流淌着皇家的血,永远也不可能拥有真正的自由。此外,殿下如何能够保证,将来不会看上任何女子?也不会有任何人做主替殿下纳妾?”

冷静到仿佛没有感情的话语,一字一句刺入少年尚不成熟的内心。可他就不明白了,就算往后父皇不断地往他身边塞女人,那又能如何?只要他心里喜欢的还是她,只要他还是把她视为唯一的正妻,那些女人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区别?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奈何换来的却是女子的一抹苦笑。

是啊,他不懂,他不会懂的。在这个三妻四妾本就无可厚非的时代,她如何要求一个打小就看着父亲坐拥美人无数的少年,去懂得她“一生一世一心人”的愿望?

“殿下,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殿下完全不能理解奴才的心思,又何必彼此强求?奴才这辈子要嫁,也只会嫁一个心里、眼里、身边都只有我一个人的男子,如果无福遇见这样一个男子,那奴才宁可终生不嫁,为皇上做一辈子的御膳。”

坚毅中透着凉薄的眸色,看得少年一阵心颤。

终生不嫁?终生不嫁?!她……好!好得很!

身为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天家之子,三皇子自然无法接受云伴鲜的态度。试问,他是何等高贵的身份?愿意娶此女为妻,她却严词拒绝,还跟他扯那些有的没的?真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心高气傲的少年从未受过这样的打击,故而当场就被恼怒冲昏了头脑。

一个心里、眼里、身边都唯她一人的男子?成啊,既然她断定,他这尊贵之躯只会高高在上,只会喜新厌旧,只会妻妾成群,那他倒要听听,换一个卑贱无能的人摆在她的面前,她是不是还会如此认定?

“那我问你,若是有个身无分文、又脏又臭的乞丐愿意对你死心塌地,你是嫁他还是嫁我?”

云伴鲜不甘示弱地笑了。

“奴才所言,永不变卦。”

话音刚落,少年就觉浑身血流皆已逆涌。

“呵呵!好!!!”须臾,他冷不防狞笑一声,直震得云伴鲜脑袋嗡嗡作响,“很好!!!”

语毕,他忽然就松开了桎梏着女子的双手,背过身去行至桌边。

下一刻,云伴鲜就眼睁睁地瞧着他抬手掀翻了一张茶几。

巨大的声响旋即就传到了屋外,两个太监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一时间都看傻了眼。其中一个瞧瞧主子略有起伏的背影,又瞅了瞅站在墙角抿唇不语的女子,心里直道“什么情况?”,还是另一个机灵些,忙不迭拉着同僚跪倒在地。

主子爷发怒了,而且是老大的火气——至于是不是跟这位主子爷平日里最喜欢的姑娘有关,他们当奴才的就不得而知了。

是以,此情此景下,甭管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主子发火就是他们伺候不周,先跪了再说。

云伴鲜虽然业已深谙在这宫中当差的处世之道,却始终无法打心眼里予以赞同。她不着痕迹地瞥了那俩小太监一眼,依旧只皱着眉头不吭声。

“给爷滚。”

直到女子忽而听得少年咬着牙吐出这三个字,又看了看面面相觑却最终没敢动弹的两个太监,她才一边低低应声,一边行礼退出了屋子。

三月里的春光仍是明媚到叫人睁不开眼,云伴鲜迈着小碎步一路走出老远,才抬头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眸子。

接下来的好几天里,三皇子都没再来找她,就好像数日前的事情压根未尝发生。然只有云伴鲜自个儿清楚,碎了的器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恢复到原先的模样。更何况,她素来都是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

只不过,女子做梦也不会想到,那个不知是在赌气还是在干吗的少年,居然愣是走漏了风声。本该是丑事一桩——至少算不上是件好事的一场变故,不下五天的工夫,竟已在宫人、太监间传了开来,这让她想不在意都不成了。

这个熊孩子!果然是不长脑子!

诚然,这皇家的事情,但凡不是往脸上贴金的,当权者都是能瞒则瞒,甚至会不惜为此而杀人灭口,可这三皇子倒好,任由底下人议论纷纷——他不想要脸面了,她还想耳根清净呢!

最关键的是,他的父皇游山玩水去了,可他大哥还坐镇宫中哪!他这么一闹,本来是关起门来的私事,却就此传到了那个对她心怀不轨的太子耳中,指不定太子会因此而出什么阴招!

云伴鲜深深地感觉到,一个长歪了的皇子是多么的“毁人不倦”。

与此同时,早就听闻流言蜚语的大石头也按捺不住了,他私下里拉着云伴鲜叨念,这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能碰得上的啊!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就给推了,还惹了三皇子气得掀了桌子?

本已心烦意乱的女子毫不客气地回了他一个白眼,见四下无人,索性对这愣头青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觉得王妃是什么?”

王妃?

大石头被问呆了。

王妃是皇子的女人啊!天底下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殊荣啊!还能是什么?

“或许在你看来,能够嫁入皇室,成为皇上的儿媳妇,是天下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可在我眼里,皇家的女人,无非就是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

大石头瞬间惊呆了。

“诶诶诶!师傅师傅!”他甚至顾不得什么“尊师重道”、“以下犯上”,直接吓得用手捂住了云伴鲜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不能乱说啊!”

被有心人听去了,那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呀!

“这么紧张做什么?”她云伴鲜会是说话做事不计后果的人吗?

女子不慌不忙地扯下了大徒弟那粗糙的手,顺便把他推远了些。

“你师傅我要是觉着你是个有心眼儿的,会拿这话跟你说吗?”

大石头想想也有道理,原来师傅是信任他这个徒儿呢!这便憨笑着挠了挠头。

不过,片刻后,他就突然发现,这话题已经被他师傅扯开了,于是急忙一本正经道:“师傅,你当真不嫁?”

云伴鲜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裳:“不嫁。”

身为她的首席弟子,大石头还是替她觉得可惜。但是,师傅是个有主见的人,既然师傅都说不嫁了,那他也不好多嘴。

这样想着,憨厚老实的男子也不多说什么,这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云伴鲜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忙完了半天的差事,也捶着背回了自己的卧房。

真是人逢衰事精神差,往常就算接连忙活上好几个时辰,她也不会感觉这儿酸、那儿软的。

正如此思量着,云伴鲜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然而,未等她察觉出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就将她放倒在了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