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深闺怨夫

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怀安公主于两个月后等来了一个极好的机会。

她发现,近日来,云伴鲜似乎不太(和谐)安分,每隔几天就会雷打不动地往外跑。她派人暗中盯梢了数日,这才获悉女子乃是入了京城第二大的酒楼——云香阁。

那么问题来了:她一个嫁了人的妇道人家,去酒楼干什么?

当然不是去喝酒吃菜的,别忘了,她可是宫廷出身的御厨。

怀安公主派去的眼线不消两日就打探清楚了,这位不姓“江”的江府大小姐,竟然是去云香阁的厨房做私房菜!

乍听此讯,怀安公主还闹不懂云伴鲜这是在做什么,但缓过劲儿来仔细一想,自打入府的三个多月以来,这臭丫头从未向账房领过一枚铜钱,换言之,她全是靠自己的银子在江家过活。

可是,纵然她在宫里当差的这几年里积攒了不少钱财,也终归会有坐吃山空的一日。为了防止这一天的到来,为了能让自个儿在江家抬得起头,她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年轻妇人,又拖着个几乎吃白饭的相公,只好选择抛头露面、自力更生了!

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年近四十的怀安公主忽然觉得莫名的痛快。

不晓得她那粗心大意的老爷若是知道自己的嫡长女跑去外头替人做饭,会不会气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不过,眼下并不是呈口舌之快抑或拢着袖子看热闹的时候,怀安公主将云伴鲜的行踪摸了个透,叮嘱知情者莫要露了口风,自己则径直找到了沈复。

年轻人面如冠玉的相貌映入眼帘,她不是第一次看他的脸,却仍是不能不承认,他有着一副好皮相——兴许,这也是那贱丫头没有将其舍弃的原因之一?

想着想着就暗觉好笑,她接受了男子面色如常的行礼,就施施然坐到了主位上。

沈复低眉顺目地立在边上,垂着手像是要聆听长辈训话的样子。

怀安公主身为金枝玉叶,从来是看不起平民百姓的,但是,男子这毕恭毕敬、不敢逾矩的态度,还是小小地取悦了她,令她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细眉。

“本宫听闻,你在今年的秋试中考中了解元,想来,明年春天,便是要去参加春试的吧?”高高在上的妇人也不假意寒暄,这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沈复听她自称“本宫”,心道自己果然是个入不了眼的,以至于别人连装都懒得装了,不过明面上,他却是越发恭谨地朝名义上的岳母拱手作揖:“回公主的话,确实如此。”

“能考中解元,想必也是个聪明的。那你可曾想过,自己出身微寒、毫无倚仗,将来纵使高中,也未必能有一片大好的前途?”

这是要来笼络他?

沈复面不改色心不跳:“还请公主指教。”

怀安公主很满意,抬了抬保养得当的尖下巴,波澜不惊道:“嗯,看来是个有眼力的,本宫今日前来,便是来替你指一条明路。”

“公主请讲。”

“你既然娶了……娶了老爷的女儿,老爷身为你的岳丈,理应提携你一把。”说着,怀安公主刻意顿了顿,瞥了瞥眼帘低垂的男子,“只可惜,你一介草民,无权无势,现下还要靠女人养着……这可委实讨不了老爷的欢心。”言说至此,她又特地瞧了瞧沈复的脸色,虽然未能看清,却也想当然地认为它不会好看,“即便你再得云姑娘的喜欢,恐怕老爷也还是会替她另择佳婿。更何况,依本宫看,你也拴不住那云姑娘的心。换言之,你终究是会被舍弃的,想要攀上礼部尚书这根高枝,于你而言是不可能的。本宫这话,你听得明白吗?”

沈复沉吟片刻,低声表示明了。

怀安公主见他双眉微锁,猜他此刻必定又是惶恐、又是窝火、又是无奈,心想她的目的这便达到了一半。

“不过,本宫见你人模人样的,也不像是个庸才,允你一条康庄大道,倒也无妨。”须臾,她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与沈复相对而立,“就看……你懂不懂得,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沈复的猜测几乎全中。

怀安公主是认定了他乃贪慕富贵之人,在明知道不可能攀上云伴鲜这根高枝儿的前提下,在经过她这个皇帝胞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提点后,他一定会“弃暗投明”,转身投入她的麾下,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届时,遭他阳奉阴违的云伴鲜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高高在上的妇人走后,沈复眨了眨眼又动了动眉。他走到镜子前头,摸了摸下巴,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长得像个吃软怕硬、贪婪奸诈的小白脸了。

于是,当云伴鲜在府外忙活完了回到卧房的时候,赫然入眼的,是一个破天荒对着铜镜照来照去的沈复。

她一下子顿住了前进的脚步,眼珠不错地盯着他瞧。

沈复察觉到有人来了,便不慌不忙地放下了手、扭过了头,随即目睹云伴鲜正跟见了鬼似的打量着他。

哭笑不得的同时,他意识到自个儿方才的举动确实有些稀罕了,却也只好若无其事地冲来人莞尔一笑。

“你在干什么?”

“照镜子。”

简单粗暴的对话戛然而止,云伴鲜看他的眼神顿时愈发诡异了。她总觉着,这种事情应该是像范简那样的妖孽才会做的——她的夫君不可能那么臭美!

将妻子近乎惶恐趋避的神情尽收眼底,沈复当机立断,赶紧将怀安公主意欲拉拢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所以,我才想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到底哪儿像那种见利忘义、趋炎附势之人了。”

沈复一脸“我明明乃是一正人君子”的模样,看得云伴鲜当即忍俊不禁。

不过,那怀安公主竟然都把主意打到他头上了,就这么急着想要除掉她?

云伴鲜并不掩饰唇边溢出的冷笑,就噙着这笑意,从容不迫地看着沈复。

“她开出的条件还不错啊,有官位,有钱财,有美人,你不考虑考虑?”

沈复随即正襟危立:“香车美人,高官厚禄,皆抵不过娘子一颦一笑。”

云伴鲜貌似不屑地嗤笑一声,刻意眼珠一错,不再看他的脸。

“况且,义父泉下有知,若是知晓我靠着此等卑劣手段入了仕途,怕是要直接把我带去他那儿跪上三天三夜了。”

见沈复煞有其事地说着,云伴鲜自是一窘:她差点忘了,他的养父可是一位高风亮节之士,倘若在天之灵获悉义子非但违背其意愿去考了科举,还在未入仕时就同那些追名逐利、卑鄙无耻之徒成了一丘之貉,那还不得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痛斥他一顿?

思及此,她老神在在地扬了扬眉毛,令视线重新挪回到男子的眼中。

“原来是怕你义父怪罪于你,不得已而为之啊。”

沈复又是啼笑皆非。

娘子听话故意不听重点,真是叫他这个当相公的头疼。不过也罢,谁让他自个儿多了这个嘴呢?

心平气和地作了批评与自我批评,沈复好整以暇地笑问:“倘若当真如此,娘子可觉失望?”

“我有什么好失望的。”云伴鲜亦是面不改色地作答,还顺带掸了掸衣袖上莫须有的尘埃,“倒是你,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你就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