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中秋佳节

七夕过了没多久, 便是中秋佳节了。才子佳人们从浓情蜜意中抽出神来,化身承欢膝下的孝顺儿女,与父母亲人团聚。

江家府内也不例外, 没到十五这一天, 上上下下就忙活了起来:做月饼, 制花灯, 备佳肴……底下人忙得不亦乐乎, 江府的女主人和她的女儿也是指挥个没停——尤其是江茹宁,不过碧玉年华,已是一副当家主母的姿态, 俨然将自个儿的娘家当成了演练场。

远远地就瞧见了她那指点江山的架势,云伴鲜仅仅付之一笑。

行, 她们爱操心, 就让她们操心去吧, 她乐得轻松。毕竟,她真正想要的, 可不是这深宅后院里的那点儿权势。

是了,她早就打听过了,每年的大年三十和八月十五这两天,便是江茹衾同其生母袁氏相聚的日子。去年年关之际,江河海以袁氏突然染疾为由, 拦下了母女俩的会面。江茹衾不敢违逆父亲的意思, 只得压下对母亲的思念, 默默地任命。当时的她自然不会知晓, 自己的母亲其实已被父亲偷偷送出江府, 且对内已谎称其暴毙,只瞒着她这个亲生女儿, 怕她受刺激。可一晃眼,半年多过去了,又到了母女俩团圆的时候,这一次,江河海还能用什么借口来拦?

关于这件事,云伴鲜早就“替他”盘算好了——借着这一次机会,得让他好好看清一些真相才行。

是夜,天气清朗,皓月当空,一大家子貌合神离地用过团圆饭,赏了月又吃了月饼,匆匆结束了这一场并不被多数人期待的“团聚”。江茹衾因为没能如愿见到娘亲,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幸亏云伴鲜这个长姐早有预料,不光专门下厨,亲自为她准备了精致的小点,还同沈复一道陪她放天灯、点花灯。有温柔美丽的大姐和温文尔雅的大姐夫作陪,小丫头失落的心情自是缓解了许多,甚至还玩儿大了胆子,开口邀兄长一同玩耍。而江培远虽然是家中长子,但到底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加上平日里被父母双亲还有姐姐压着,从小到大根本就没怎么痛痛快快地玩儿过,是以乍听之下,他当然是蠢蠢欲动。可惜,回头一见江茹宁正用吃人似的眼神瞪着他,他立马就吓得一个哆嗦。

“不用了……你们玩吧。”

见江培远干巴巴地冲他们笑着,期期艾艾地谢绝了他们的邀请,心如明镜的云伴鲜自是眼尖地发现了位于其身后的少女。

“二妹妹不来一起玩吗?”

江茹宁瞬间横眉怒目。

“谁要跟你们一块儿?!多大岁数的人了,这么幼稚!”

语毕,她就没好气地叫上江培远,扭头趾高气昂地走了。

“哥哥真可怜……”

待江茹宁一扭一扭地走远了,江茹衾才小声嘀咕了一句。

云伴鲜低头看了看一脸同情的小丫头,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个人不受重视,不被寄予期待,有时候也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他可以活得自在些,不用被那么多虚物所累。

“来,我们接着玩。”

夫妇俩又陪着小丫头玩乐了一会儿,才让她的侍女荔香送她回房。这个时候,一家之主早已携妻离开,不过云伴鲜知道,就寝之前,江河海通常都会去书房待上一个时辰,所以,这会儿去那里寻他的话,应该可以顺利见着他。

果不其然,一盏茶的工夫过后,她就如愿见到了书房里的男子。

对于云伴鲜的主动相见,江河海不免有些意外,直到他才刚面露喜色就听得女儿直接道明来意,脸上的笑意才霎时凝了起来。

“她……她挺好的,你不必挂心。”

“我不是在担关心一个要杀我的人,而是在担心,事情不弄明白的话,今后就会有人不停地对我下手。”

江河海听着听着,神色就有些复杂,像是惊讶,像是尴尬,又像是忧愁。

片刻,他无可奈何地劝道:“鲜儿,爹爹知道,上次的事给你带来了很大的伤害……可是……可是袁氏她是个疯子,她神志不清,压根不晓得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你既已看在茹衾的份上宽恕了她,又何必再心存芥蒂?”

似是言简意赅却更似顾左右而言他,江河海双眉紧锁着说罢,却只叫面色不霁的女子忍无可忍。

“大人您是真傻还是装傻?”面对堂堂礼部尚书——这个给予了她一半生命的男人,云伴鲜却直截了当地出言讥讽,毫不留情且毫无顾忌,“难道听不出来?我从不认为她就是真正的凶手,也从不觉得她真就是个疯女人。”

意义明确的一句反问张嘴就来,江河海想装作无察也不成了。他僵着身子注目于身前的女子,眼睁睁地看着她双唇翕张。

“要杀我的,另有其人,而且此刻,她就在这座府中。”

云伴鲜慢条斯理地说着,一双幽深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直视着眼前的男子,瞧着他在她的短短一语中慢慢地睁圆了眼。

那样的表情,不是因闻所未闻而产生的震惊,而是暗话挑明后不禁流露的紧张。

原来……他早有察觉?!

也是啊……她险些都要忘了,小时候,她就一直觉得这个爹很聪明,直到后来他的所作所为叫她彻底寒心,她才想当然地认定了,他是被美色与权势所迷惑,变得头脑发昏、识人不清了。可如今仔细一瞧——他好像又变回来了?

既然如此……

“大人不信吗?若是不信,同我一道看出戏如何?”

话音刚落,江河海竟是急了。

“你别轻举妄动!”

这下,轮到云伴鲜略吃一惊了。

她微微睁大了眼珠子,上下打量了对方的脸,皱了皱眉,又倏尔轻笑道:“大人知道我要做什么?”

“我……”话到嘴边滚了好几个来回,江河海最终却是把它们都给咽了回去,“总之,你莫要打草惊蛇。”

他当真晓得,府里最毒的那条蛇在哪儿盘着吗?!倘若知晓,为何又迟迟不出面主持公道?!

心下疑惑油然而生,云伴鲜却随即靠着自个儿的脑袋顿悟了答案。

说到底,还是权!还是利!

是啊!只要那个女人尊贵的身份还摆在那里,他就会将她奉若神明,以免自己从万人尊敬的驸马爷变成一无所有的阶下囚!

思及此,云伴鲜不禁暗自冷笑。

江河海见她非但没有冷静下来细细思量,反而还用一种嘲讽的眼神看他,一颗心不由得怦怦直跳。

“鲜儿你……”“别误会”三个字就要脱口而出,最后却仍是被他吞回腹中。

女儿会信他吗?不,不会的。事到如今,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除非有朝一日,他将事实摆到她的跟前,如若不然,她怕是一辈子都不可能打心眼里原谅他。

果然不出所料,须臾,江河海就见女儿幽幽地开启了朱唇:“我不会轻举妄动,更不会打草惊蛇。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将那些虚假的外皮一层一层地拨开,把血淋淋的现实亲自呈给大人。还望届时,大人千万不要因承受不住而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