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作出一个决定, 有时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云伴鲜心想,既然沈复都愿意为了她出卖他俊美的姿容了,那么她稍稍牺牲一点, 也不为过吧?
这样想着, 没几天的工夫, 她就从男子那边得来了好消息。
怀安公主找沈复去谈话了, 她发现了江茹宁这段时日以来的异常, 顺藤摸瓜,追根究底,竟查到了他的头上。惊愕之余, 她自是当机立断寻来沈复,欲将那有辱门楣的苗头扼杀于摇篮之中。
碍于尚未有确凿的证据, 怀安公主也不能指着沈复的鼻子, 骂他一个有妇之夫居然还敢勾搭她的女儿, 只能寒着脸以暗语威胁,要他别忘记了自个儿的身份和本分。
沈复听罢, 当然是低眉顺目,声称不敢逾越半分,并表示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可一转眼的工夫,他又在江茹宁面前喟然长叹,欲拒还迎地与她保持距离, 暗示他二人地位悬殊, 决不能逾礼逾矩、乱了伦常。
江茹宁哪里肯依?在她看来, 自己就是有着天人之姿, 这世间所有的男儿都该为她倾倒, 只有她挑三拣四的资格,没有男人拒绝她的份。更何况, 这沈复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本就深得她心,她怎么就不能跟他好了?因为云伴鲜那个女人?笑话!正因为他是云伴鲜的丈夫,她才更要把他抢过来,让那个下贱的女人知道自己的分量!
压根不打算听沈复劝解,少女二话不说就闯进母亲的房间,劈头盖脸地问她缘何出尔反尔。
诚然,前些日子母亲分明说过,会支持她的恋情,可如今才一个月的工夫,母亲就变卦了!
怀安公主简直要被女儿气得吐血。
“天底下有这么多的男人,你哪个不挑,非得挑个别人穿过的破鞋?!”气急之下,妇人也是口不择言了,“当初要是知道你说的是他,那娘宁可把你嫁给三皇子!”
“女儿才不要嫁给那个草包!”江茹宁一听“三皇子”这仨字儿,顿时就来了火气,“娘——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别人穿过的破鞋’?沈复才不是!再说了,爹当年不是也已娶妻生子了嘛!娘你还不是照样嫁给了爹……”
话音未落,怀安公主业已双目圆睁。她万万没有想到,女儿竟然拿亲生父母的陈年往事来反驳她!
一时间,她的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云氏那巧笑倩兮的容颜,心里头一下子就蹿出了一股无名火。
“放肆!”
江茹宁还想再说点什么,表明等到自己不喜欢沈复了,再改嫁也未尝不可,就听见母亲遽然一声怒斥,吓得她禁不住猛打了一个哆嗦。
是的,母亲极少冲她发火,从来都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的。
此时此刻,呆若木鸡的少女尚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无意间触到了怀安公主的逆鳞。
逼人和离,夺人夫婿——这种事情,不论搁在谁的脸上,都是不光彩的。饶是她贵为公主,以权压人,止住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也抹不去藏于深处那个污点。
然而,年方十六的少女哪里想得到这些?眼见素来和蔼可亲的母亲这般训斥自己,江茹宁蓦地回过神来,眼泪当场就夺眶而出。
“我说的是事实!娘可以做的,女儿也可以做!”
语毕,她就红着眼眶夺门而出,留下身形一晃的怀安公主,难以置信地扶住了手边的案几。
事到如今,她想不多想都不成了。
这个沈复,心思居然这般深沉?人前放低姿态,表示唯她马首是瞻,可人后却说一套做一套,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她的女儿入了陷阱?是她小看他了……是她小看他了!
日子过得飞快,心神不宁的妇人还未思考出完全之策加以应对,便迎来了宫中一年一度的除夕夜宴。
这一回的宫宴可不比往年——不光是她们一家子作为皇亲国戚应邀入宫,连沈复夫妇也在名单之列。
是啊,对啊……那个沈复,如今已是从五品的官阶,更是一国之君的救命恩人,而那云伴鲜也在不知不觉中被默认为江河海的嫡长女,他们夫妻二人进宫赴宴,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呵呵。
怀安公主暗自冷笑,面上却未有流露对皇帝的任何微词。
只是,她的心底已经忍不住开始怀疑,怀疑她这个同胞妹妹在兄长心目中的地位,是不是已然不如江河海这个妹夫,乃至云伴鲜、沈复这等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外人了。
是以,这一顿年夜饭,怀安公主吃得是前所未有的心塞。尤其是当她看到女子那光鲜亮丽、受人追捧的模样时,她就恍若目睹了二十年前的另一个女人。
云氏……云氏!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怨毒的目光一个不留神飞射而去,于席间言笑晏晏的云伴鲜冷不丁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就朝着怀安公主所在的那一桌望去。
皇帝没有将她和这毒妇安排在同一桌上,到底还是顾全了他这皇妹的面子。只可惜,久居宫外的怀安公主似乎并未察觉到,容颜易改,人心易变,自己对她这皇兄的了解,已是不及她这个日夜侍奉皇帝饮食的前御厨了。
在一个以皇权为重的统治者眼中,很多时候,聪明贴心的臣子,要比深宅后院的妹妹更有价值。
心下暗暗思忖着,她冲着妇人低眉莞尔,抬眼却只见其眸光一转,将她完全无视。
云伴鲜也不气恼,这就悠悠地收回视线,重新投入到同几位官家女眷的闲聊之中。
过了一会儿,有宫女来替她斟酒,结果才刚倒了一杯,那宫女就发现酒壶空了,是以忙不迭就卑躬屈膝地往后退着,像是要去重新打一壶酒来。这一系列本该是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却鬼使神差地引起了云伴鲜的注意。
她先是嗅到了宫女身上的香气,记起这宫女正是不多久前才替她们这一桌添过酒水的,也是发觉壶里没酒了,才匆匆告退的。
怎么才一晃眼的工夫,这小宫娥就又端着所剩无几的酒水过来伺候了呢?
正纳闷地执起酒盅,女子的右手就倏地一顿。
慢着……该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