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废太子之后, 朝中的大臣又大致分成了两个派别,有以王掞为代表保太子复位的,有保八爷当太子的。康熙又当众斥责八爷胤禩——“又是一皇太子矣!”。并在朝堂上表示, 立太子难免有矛盾, 不立太子会更好。
至此, 立储风波告一段落。
这年盛夏之前, 我随康熙到热河避暑山庄避暑消夏, 不知道康熙是不是已经从废太子的阴霾中走出,路上给他煮茶的时候也会和我笑谈几句。虽然他依然消瘦精神不振,但是看到他的笑也让我放下心来。
这次四爷也随同出行, 本想着在热河行宫里还能有些相处的时间,不想康熙赏赐他的狮子园今年已经竣工, 他会住在自己的园子里, 就没有什么理由逗留在行宫里了, 想到这就又有些沮丧。
来到几年前住过的屋子,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让人觉得身心宁静。莞尔笑着说:“怎么样还不错吧,我上次来特意放的檀香,味现在还没散尽。”
我微笑着点头。
正收拾着东西,晴云兴冲冲的进来大声说道:“莞姐姐,芙姐姐, 万岁爷要摆驾四王爷的狮子园, 还要在那住几天, 梁公公让咱们收拾好东西随行呢。”
莞尔笑着嗔怪她:“晴云, 你又这么沉不住气!”
其实莞尔怪错人了, 此刻我的心里比晴云要沉不住气百倍,千倍。
可是来到狮子园, 我就后悔了,在门口跪迎的除了四爷,还有他的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康熙笑着命他二人平身,他们恭敬的把康熙迎进园子。一家三口长幼有序,其乐融融。
我自虐的看着,四爷回头抬眼触到我的目光,我也不躲闪,他只好无奈的微摇摇头。
初来狮子园,只觉得这里峰高岭峻,水清泉碧,花繁叶茂,鸟兽和鸣,周围是用石块砌成的随意的围墙,到处都是返璞归真,崇尚自然之美。可我却毫无游赏的兴致,只是随着康熙走马观花的看着。
康熙也是第一次来修缮完毕的狮子园,园子修的很和他的心意,他的心情大好,指着斜对面一座满是郁郁葱葱树木的山问四爷:“那是什么山?”
四爷俯身答道:“回皇阿玛,那山还没有名字,不如请皇阿玛赐个名字吧。”
康熙抚须思索了一下说道:“《论语》有云: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依朕看就叫乐山吧。”
四爷恭敬的说道:“乐山,好名字。”
康熙抚须又是一阵开怀的笑。
此行康熙又是游园,又是题字,早就有些累了,众人怕扫他的兴,不敢提议让他休息。四爷用求助的目光看了我好几次,可我就是赌气装着看不明白。
我看康熙已经在微喘了,也担心他的身体,小心的跟他说道:“万岁爷,奴才听闻四王爷特地在狮子园里盖了三间草房,取名‘尚朴’,以示崇尚俭朴之意,不如万岁爷去坐坐,看看这草堂盖的究竟如何?”
康熙听完兴致很高,说道:“好,朕还真想去看看。”
我瞟了四爷一眼,他怀着感谢的目光,我瞪他一眼,又看向远方。
随着康熙从草堂出来,回到正殿,我突然觉得很累,便让莞尔上前伺候,一个人随意的走到不知名字的湖边,索性坐下,看着满湖待放的荷花。
这个园子真的不错,因为在狮子沟中,两边都是连绵不绝的山,清凉无比,又临近溪涧,终日能听见潺潺的水声,不失为一处世外桃源。如果可以终日呆在这里与世无争的生活,也是人生惬意之事。
只可惜这里根本不属于我,四爷和四福晋才是它的主人。
抱膝胡思乱想的想着,感觉到一个人突然坐到我身边,眼睛一斜看见是一袭便装的四爷,不想搭理他,闭上眼睛假寐。
“你是一株睡莲,长在夏湖中间。”他顿了一下又说道:“你真的化身成睡莲啦,怎么不说话。”
我又沉默了一会说道:“你不用伴驾的么,跑到这来打扰我养神。”
“我是该气你小心眼,还是该高兴你为我吃醋?”他帮我捋着头发说道。
我本想躲开,可是在他手触碰到我的那一瞬,我却不听话的停在那了。
“我在问你话,怎么不陪着万岁爷?”
“皇阿玛要游湖,我来检查一下游船。”
“差个人来查看就好了,你何必亲自来?”
“因为我知道,有位美人心情不好就喜欢到水边去,我没准还能有艳遇。”他一本正经的说。
他这一席话让我忍俊不禁,是谁说四爷不懂幽默,不解风情?
“那你遇到她了么?”我忍笑问道。
“还没。”他还是一板一眼的说道。
“你……”我瞪大眼睛指着他。
他却一把把我揽到怀里,让我的脸埋在他的胸前,认真的说道:“对不起。”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轻轻的摇头。
我不该怪他的,可就是心里面不好受。
“爷,原来你在这。”过了一会,身后传来四福晋端庄的声音。我连忙起身,朝四福晋行礼道:“四福晋吉祥。”
她典雅的笑着说道:“是芙瑶姑娘啊,起来吧。”
我觉得浑身不自在,像是在偷情被人抓到了,身边的四爷却淡然自若。猛然想到这是在古代,男人,尤其是有权势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的。
“找我何事?”
“刚刚传了晚膳,皇阿玛叫妾身来寻你回去用膳。”
四爷微微一点头,转身看我一眼,只是看我一眼,便提步离去。
四福晋微笑着问我:“芙瑶姑娘可同去?”
我颔首说:“奴才不敢。”
她又说道:“也好,我叫人备些可口的饭菜给姑娘送去。”
我屈膝打个千说道:“奴才不敢劳烦福晋,奴才自己去吃就好。”
她笑的温婉和善,说道:“今日多亏了姑娘,姑娘也累了一天了,就不要推辞了。”
我只好把礼行的更深说道:“那奴才就谢过四福晋了。”
待他们走开几步,才起身看她小心的跟随着四爷的身影,身为四爷名正言顺妻子的她是幸福的么?
回到住处,四福晋派人送来的饭菜已经到了,四个色泽诱人的小菜,还有看着松软的白米饭,我看着却没有动筷,不是担心四福晋会下毒,虽然我脑海中也闪过这个念头,只是单纯的不想吃。
望着窗外渐渐朦胧的夜色和夜色中开阔的荷塘,拿起笔写下一句歌词:你是我最苦涩的等待,让我欢喜又害怕未来。
晴云来找我,看着桌子上的餐盘开心的问道:“这是谁送来的饭菜啊,姐姐怎么没吃?”
我伏在桌子上,跟她说我不想吃。
晴云饶有兴致的说:“看起来很美味啊,我尝尝。”说着拿起筷子要吃。
我连忙走过去,把餐盘端起来,对她说:“别吃了,好几个时辰了。”晴云举着筷子不解的看着我。
原来我真的怕四福晋会下毒毒死我,就算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还是小心为妙。
第二日,康熙又颇有兴致的继续游览狮子园,看得出康熙是真心喜欢这里。随着康熙来到正殿东北角的几间殿阁,我看着颇为眼熟,猛的想起这的建筑风格很类似听荷轩。
康熙立在殿前,驻足不想离去,定定的注视着这几间屋子。半晌,他看到上面的匾额处还空着,朝身后一伸手,梁九功立马会意的呈上纸笔。
康熙大笔一挥,写下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片云舒卷”。
众人都在赞叹着康熙的书法,怕是只有我能体会他此刻的心境。抬头看天,万里无云,碧蓝一片,云舒云卷都已与他无关。
夜里的狮子园更是别有一番韵味,依山傍水而建,溪水穿过园子,溪在园中,园在溪上。穿着缎面布鞋,踩在石子铺成的小路上,通过薄薄的鞋底感受圆润坚硬的卵石,踏实又舒服。不知道要到哪里,甚至已经不知自己身在哪里,迷了路却不觉得慌乱,只是信步的走着。
走到一处石拱桥上,扶着石栏杆百无聊赖的走上去,突然发现,石栏杆上雕刻着的竟然是一朵一朵的荷花!
细细看来形态各异,有的小荷尖尖,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初吐花蕊,只知道卢沟桥上有千姿百态的石狮子,想不到在这园子里也有如此精妙的石雕!
一朵一朵的看着,摩挲着,走下石拱才发现,四爷在桥的尽头立着。
停在原地,不往前走,侧身看桥下潺潺的流水,不去看他。
他走上石桥,在身后轻轻的抱住我,问道:“喜欢么?”
我不回答他,可嘴角已经不自禁的带着笑意。
他在我耳边轻轻的说道:“这桥是为你而建的,叫荷影桥。”
我依然不看他,心里虽然甜蜜,但还是说道:“反正这园子都是你建的,你怎么说都行喽。”
他板过我的身子,看着我的眼睛,认真的说:“芙瑶,我从来都不会骗你。”
我回望着他的眼睛,眼光温情的要把我融化,在他温柔的眼光里,一直一顿的对他说道:“我相信你。”
他听罢把我搂在怀里,立刻传来温热的气息。
在他怀中,他柔声问我:“住的地方喜欢么?”
我在他怀里点点头,说道:“推开窗子有一大片荷塘。”
他把下巴抵在我的头上,缓缓的说道:“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你做的。”
在朦胧的月光下,我希望这刻可一直延续,到地老到天荒。
并坐在溪边的台阶,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对他说道:“上次给你背的诗还没背完,你要继续听么?”
“背来听听。”他用头靠了靠我有些慵懒的说道。
我清了清嗓子,缓缓的背了起来——
“不知沉睡了多少个如水的夜晚
终于盛开在那个绚烂的夏天
世界仿佛都停止在这一瞬间
等待着花儿如涟漪般舒展
每一片近乎透明的花瓣
都是一抹忧伤的蓝
莲叶亭亭的守候在我身边
却无法为我编制淡蓝色的梦幻
也许在这夏湖中间
我注定是株孤独的莲”
听到这,他猛的直起身子,面向我说道:“为什么你的诗句总是这样的伤感?花开了是美好的事情啊,怎么从你口中说出来却是这样的忧伤?”
我望着流水淡淡的问道:“有么?”
他复又把我揽紧,说道:“不要整天胡思乱想好么,你总在担心些什么呢?你并不孤单,你还有我。”
这是我高中的时候随笔写的小诗,没想到现在背起来是这样的贴切。
我依偎在他的怀里,下意识的问道:“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么?”
他用手刮了刮我的鼻梁说道:“当然会。”
我也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嗔怪的说道:“四爷,你怎么总是刮人家的鼻子,会把鼻梁弄塌的。”
他笑了一下说道:“你怎么还叫我四爷,别人这么叫,你也这么叫。”
我皱着眉头问道:“那我叫你什么?”
心里好笑的想着,叫你“亲爱的”,或者“老公”?想到这,嘴角情不自禁的上翘。
他把我揽在怀里,在我耳边说道:“我要你叫我名字,像我叫你名字一样。”
那个在嘴边徘徊已久的名字,那个在心底呼唤千万遍的名字,真的可以说出口么?
在这如水的夜色里,我轻轻的唤着:“胤禛……”话已出口却还带着疑惑的语气。
他满足的揽着我说道:“你知道么,我很想让别人这么叫我,可是从来都没人这么叫过我。”
“万岁爷和德妃娘娘不这么叫你么?”
“他们都只叫我四阿哥。”
说到这,我又赌气的问道:“你府里的福晋不会这么叫你么?”
他有些无奈的侧过头来看我,说道:“她叫我爷。”顿了顿,又说道:“唉,你这个样子,我真担心你到我府里的生活。”
说到这,我忍不住的问他:“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娶我呢。”
“芙瑶。”他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认真的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现在不是很好么,万岁爷心情很好,也没有别的什么事端,怎么不是时候呢。”我不解的问道。
“我有不能说的原因。”他面露难色,把我的手拉过来放在他的心口,“时机成熟了,我定向皇阿玛要你。”
我的手感受到他心脏强烈的跳动,踏实而有力。不想再追问,他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我能做的只有等待,有时候等待何尝不是一种温暖。
其实能在纷繁冗杂的尘世中,寻得一处静土,和心爱的人静坐无言,已然万分美好,我还奢求什么呢。
“芙瑶。”
“嗯?”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说着拉我起身。
胤禛牵着我的手走在石子铺成的小路上,可是此时的我已经完全忽略掉了脚下硌楞楞的石头,只是甜蜜的感受着手心里略微粗糙的质感。
走过一片青翠的竹林,行至一处僻静的轩室,匾额上写着“忌言馆”三个大字,他回头看我一眼,推开门,带我进去。
置身其中,漆黑一片,只觉书香扑鼻,他点燃一盏灯,目之所及,是浩瀚的书海。
“这是我的书房。”
“这么多书,都是从京城带来的?”
“不是,只有这两本是。”说着从案头拿过两本书递给我。
一看竟然是《易筋经》和《洗髓经》。
我轻轻的翻阅着,原来金庸武侠小说里被描绘的神乎其神的武林秘籍,竟然是这薄薄的两本小册子。
“如是我闻时,佛告须菩提。易筋功已竟,方可事于此。此名静夜钟,不碍人间事。白日任匆匆,务忙衣与食……”我翻开小声的读着,笑着说:“原来这是两本讲强体养生的书。”
他走过来,弹了一下我的额头说道:“原来你没读过啊,还跟我说大有裨益。”
我揉着额头说道:“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就拿来读,那怪我么?也不怕走火入魔。”
他走过来,抽出我手中的两本书,随手放在身边的桌子上,在我耳边轻轻的说道:“你已经让我走火入魔。”说着慢慢的俯下身来,从刚才我刚才揉的地方一路吻下来,温热的鼻息轻拂着我的面孔,整个人云里雾里,只觉得在这静谧的夜里,发生什么都是应该的。
可是我不能与他发生什么,他是亲王,我是宫女,我不能也不该,想到这不禁身体僵硬。
他的吻停留在脖颈,慢慢的直起身,用指背轻轻划过我的脸颊,溺爱的说道:“你放心,在娶你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我……”我看着他的眼睛,缓缓的发出这个音节。
他用探寻的目光等着我,我却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烛光跳动,眼波跳动,一切都是恍恍惚惚。
突然觉得肚子在咕噜咕噜的叫,我晚饭没吃早就该饿了的。
“我饿了。”我仰着头对他说道。
他又好笑又无奈的摇摇头,对我说道:“你等着,我去给你弄吃的。”
酒足饭饱回到住处已经入更,坐在桌前,拿起笔架上的毛笔,蘸墨随手写字,落笔却是两个字“胤禛”。
一遍遍的想着他刚刚对我说的话“你放心,在娶你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做的”。貌似很普通的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来却甜蜜的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