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养心殿, 在门口看见苏培盛端着一杯茶正要进去,我轻轻接过,递给正在埋头看帐的胤禛。
他暼到我的衣袖, 抬头对我温暖的笑了一下, 伸出手拉我坐在他身边。
“没什么话想对我说么?”胤禛揽着我问道。
“恩……”我故意做出苦思冥想的样子说道:“天冷了, 多加件衣服。”
他眼含笑意, 又问道:“还有呢?”
“恩……叫苏培盛别把西梢间的火墙烧那么烫, 已经很热了。”我还在跟他兜圈子。
胤禛宠溺地说道:“一会冷一会热的。”然后把我的身体摆正,让我面对着他,又问道:“今天见过云若了, 也见到年妃了是不是?”
我丧气的点点头,胤禛凑近说道:“别管她跟你说了什么, 什么也别多想, 好么?”
我释然的一笑, 轻描淡写的说道:“年妃只是跟我说,要我好好照顾你, 我怎么多想啊?”
胤禛双眼看着我,慢慢的,眼中的深情竟然变成了愧疚,接着用手指刮刮我的脸颊,说道:“我知道你不愿意看到她, 我以后……”
“某些人不是说西北之战打赢了就好好休息么?”我连忙音调上扬的转移话题。
他知道我不愿意再说年妃, 转而捏捏我的鼻子, 说道:“国库太空了, 要是天上能下银子, 我就好好休息。”
我禁起鼻子笑道:“傻瓜,天上下银子会通货膨胀的。”
胤禛闻言皱起双眉, 疑惑的看着我,问道:“什么……膨胀?”
我得意的扬扬眉毛,说道:“你去休息我就告诉你。”
胤禛刚要说话,苏培盛进来呈上一封信函说是遵化来的奏报。遵化?难道是关于十四的?不自觉的跟着紧张了起来。
胤禛打开信封,紧缩眉头看了起来,一会眉头舒展开来,把信给我说道:“这应该给你看。”
我疑惑的接过,扫过上面的内容,看到“十四侧福晋巴雅拉氏于十四日诞下一子”,不禁叫出声来:“哇,妙璇当额娘了!我做姨娘啦!”
胤禛看到我的样子笑道:“看给你高兴的。”然后故意板起脸来说道:“不过你不是当了姨娘,而是当了伯母。”
我反驳道:“我是妙璇的姐姐,凭什么要从你那边论,不能从我这边论?”
他想了一下,估计想不出什么正经的理由,一本正经道:“这是圣旨。”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说道:“遵旨!”
他突然搂紧我,说道:“我更想有个孩子能叫你额娘,叫我阿玛。”
闻言突然觉得身体僵硬,挣脱他的怀抱,掩饰的说道:“你不想休息,我可要去睡了。”说着,也不顾无奈摇头的胤禛,向西梢间跑去,把胤禛吩咐苏培盛不要把火墙烧的那么热的声音关在门外。
此后我再没见过柔弱的年妃,她因为身体不好,搬去圆明园静养。
年羹尧此番进京可谓盛极,家里上下都有封赏,王公大臣都跪地迎接,跪地欢送。年羹尧高高在上,骑虎难下。看到他,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八爷。
年羹尧回到任上之后,胤禛开始向心腹收集年羹尧的罪证,年氏大厦将倾。我不是在替古人担忧,我只是很担心云若。
胤禛知道我担心云若,不但让医术精湛的太医常驻年府,还特意吩咐,有什么情况要入宫禀告。
雍正二年的最大的一场雪,飘飘洒洒的降下来,我坐在全紫禁城仅有的那块玻璃面前,看着窗外纷飞的雪景。寻来剪刀和彩纸,开始剪窗花,为新年做准备。或许是我真的手笨,或许是心事太多,剪了很多都剪不成。
不知道何时,胤禛走进来,双手抚住我的肩膀,静静的看我剪窗花。我终于剪成了一个简单的图案,有胤禛在身边,真的会觉得心安。
“不用和大臣议修河道的事么?”我回身问道。
“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胤禛的脸上笑意加深,对着门外说了一句:“进来。”
我好奇的望着门外,看见一个身着补服,头戴花翎,提着药箱的白发老者走进来。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来人对胤禛请安,胤禛示意他平身。
“我没生病,我不要看太医。”我蛮横的说道。
胤禛俯下身来,眼中满是怜爱,“听话,你在阴气那么重的地方住过那么久,早该给你看看,之前太忙没顾得过来。这是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张太医。”
我知道推脱没有用,只有坐在案前,硬着头皮伸出手来,让张太医把脉。我这点小把戏太医一定能察觉出来吧,他会为我隐瞒么?他凭什么为我隐瞒?要是胤禛知道我偷偷用麝香避孕,会是怎样的震怒与痛心?
我不敢再想,尽量坐的靠后,小心的看着正在把脉的张太医。他闭着眼睛仔细的感受着我脉搏的跳动,突然他像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睁开了眼。我的心跟着紧张到了极点。
“怎么了?”我试探性的问道。
“姑娘是否经常感到小腹刺痛?”
“恩。”我点点头。
“是怎样的疼痛,可否描述一下?”
“每次疼都是很突然的,就像很多根针一起扎过来,要用手用力压住才会好一点。”
我说的症状好像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抚了抚雪白的胡须,又问道:“姑娘可否有手脚冰冷的症状,甚至到了夏天也不会缓解?”
我还是点头。抬头看了一眼胤禛,他紧缩眉头目光关切。
“那姑娘是不是非常不易口渴,有时甚至一天也不想饮水?”
我回想了一下,还真是这样,又对着他点头。
这个太医好像很清楚我身体状况,又问了几个关于饮食和月信的问题,我的回答都是肯定的。
他边问边想,又换了另一只手号脉,眼睛盯着我问道:“姑娘最近可否喝过什么汤药,或者是什么奇怪味道的东西?”
我直视他的目光,小心而坚定的摇了摇头。
张太医好像看出了什么,话锋一转问道:“那姑娘之前可受过湿寒?”
我闻言点了点头。
他诊断完毕,冥想了一下,大笔一挥写下一个药方。
胤禛关切的问道:“张太医,怎么样?”
张太医恭敬的对胤禛说道:“皇上,芙瑶姑娘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由于之前受过湿寒,寒气侵入身体,导致宫寒。老臣开了一个暖宫的方子,如果姑娘能坚持服用,慢慢调养,一定会祛除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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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告退之后,胤禛眼中满是歉意的望着我,握着我的手说:“对不起。”
我笑道:“好好的说什么对不起啊。”
他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脸颊上,说道:“要不是因为我和我额娘,你也不会在雪地里跪那么久……”
“太后娘娘如今都不在了,就别说这事了。”
“还有那次在大雨里提铃,我本来还可以去早点的……”胤禛吻了一下我的手,深邃的眼睛里氤氲着一团雾气,看着我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那天皇阿玛为什么生那么大气么?”
“真的想知道?”
胤禛不容拒绝的点了点头。
“刚开始是因为给十三爷求情,后来是因为拒绝嫁给十四爷。”
胤禛看着我的眼睛,突然睁大,仿佛不认识我了一般。半晌他揽我入怀,紧紧的抱住我说道:“芙瑶,我真的不值得你为我这样。”
我靠在他的话里,说道:“记不记得我说过‘我答应跟你就绝不会再答应旁人,这条路再难,我都要和你走下去’,我只认准你……”
我还没说完,胤禛用双唇将我吻住,唇齿相依,缠绵难分,未说出的音节吞在喉咙里。其实我不用再说什么,我想说的他都明白。
第二日一早,我刚穿戴整齐,正往头上插一根玉钗,飞琼进来说张太医亲自来给我送药。
我连忙请张太医进来坐,把汤药放在一边,笑着对张太医说道:“药煎好了让飞琼去拿就好了,您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亲自送来?”
张太医抚着须,脸上是慈祥的笑,对我说道:“老臣昨日的诊还没有问完,今日找姑娘继续问诊。”
我莞尔一笑,问道:“张太医还想问什么?”
“姑娘佩戴麝香和服用麝香多久了?”
我苦笑道:“张太医果然医术高超,大概一年多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姑娘是在用麝香避免受孕吧。”
我有些面赧,疑惑的问道:“张太医,您既然知道,为什么昨天不对皇上说出实情?”
“因为姑娘这么做一定有什么苦衷,老臣不想让姑娘为难。”
我闻言一愣,问道:“做臣子的不就是要忠君么?我们之前素不相识,何必帮我?”
“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您不记得老臣,可老臣却记得姑娘。老臣就是当年未能给先帝取出鱼骨的太医啊。要不是姑娘出手相救,老臣还不知下场如何。”
我的脑海里突然像一条闪电劈过,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老者,不可置信的问道:“您就是当年的那个太医?快二十年了,您还在宫里当值?”
张太医抚须笑道:“姑娘不也还在宫里么?不过和姑娘不同,老臣就快告老还乡了。”
镇定了一下心思,长叹一口气笑着说道:“还是不敢相信,我们还能再见。这么说来,那我们也算有缘人了。这次多亏了您,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
张太医摆摆手,“不敢当,十七年了,我也欠你一句谢谢。”说完,抚抚须又说道:“起初我怀疑姑娘是被人偷偷下了药,细想却觉得,以姑娘的药理知识,不至于被人蒙在鼓里。如果不是不知情,那就是自愿了,所以不能贸然说出。”
“还是张太医思虑的周全,如果被皇上知道了,我真的……”
“躲过一劫固然好,老臣不想知道其中缘由。但是恕老臣冒昧直言,姑娘本就有宫寒之症,又加上麝香扰乱身体,会给自己造成很大的伤害。再加上这种避孕方法并不十分保险,如果真的怀孕又会在麝香的作用下小产,到时候身体的元气可就很难恢复了。这并不是长久之法,还是希望姑娘顺其自然。”
“你说这些我都知道,我自己很小心,不会出事的。”
张太医闻言抚须笑了笑,说道:“姑娘知道就好。”说着,把桌上的药碗往我这边推了推,说道:“这副药对暖宫驱寒有奇效,我会让御药房每日煎好送来,姑娘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可以开始服用。老臣先告退了。”说罢起身。
我也起身送他,“张太医,谢谢你,不过这样太浪费了。”
张太医说道:“如果不煎药来,在皇上那,老臣没法交差。而且没准哪天姑娘就想通了呢。”
我笑道:“那可能要让您失望了。”
张太医听罢意味深长的对我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告退离开。
送走张太医,一个人看着那药碗发呆。想不到十七年前的那次挺身而出,还有如此的余音,不过如果没有那件事,现在的我也不知身在何处了。事实难料却也奇妙。最后还是起身把那碗药倒掉。
夜很深了,前殿的灯还亮着,不知道胤禛是不是遇到什么突发的事情,披上衣服,不放心的走出去。
只见胤禛手拄着头,闭着眼睛,静静的坐在宝座上。我拿起他的中衣披在他身上,他察觉到,睁开眼,眼中满是血丝。
“怎么了?”
他把手放到我的手上,低低的说道:“二哥薨了。”
我闻言微怔,反应过来,轻轻的拍了拍他肩膀安慰他。
“我本来还想着等位置坐稳就放二哥出来,可惜他没等到。”
“这不怨你,二爷是先帝下令圈禁的,你不能刚即位就推翻先帝的旨意。”
胤禛闻言,扯了下嘴角,“我以为我们天家没有什么兄弟之情,有的只是你死我活的争斗,可是如今听到二哥没了,我心里还是难受。”
我点点头,说道:“我理解。”
“其实小时候二哥对我还算好,总跟皇阿玛说我的好话,骑马射箭也总是帮着我。”
“是啊,要不然后来你能那么倾力帮他么。其实他人不坏,不过耐性不足,成不了大事。你也别太难过,先帝一直吩咐要善待他,二爷在咸安宫里过的也很滋润,这也算善终吧。”
胤禛点了点头,说道:“如今二哥走了,我只能更加善待他的家眷后人。我还要追封他为亲王,要让弘皙好好操办他的丧仪,我也要亲自去祭拜他。”
我见缝插针的说道:“早点休息才有精神做这些事情啊,早点睡吧。”
胤禛听罢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起身,牵着我的手朝寝宫走去。
现如今,胤禛已经用他的勤政爱民得到了百姓的信任。即位的第三年,他已经先后推行了废除贱籍,摊丁入亩,耗羡归公等利国利民的政策,再加上西北大捷树立的威信,他的帝位已经无人可以撼动。
胤禛继位以后,改了御前侍奉的规矩,身边不再有垂立的侍女,连苏培盛也是站在门口。所以很多时候,他办公的大殿或者是暖阁里,只有我们两人。他坐在他的龙椅上批奏折,看书,查看账目。我坐在不远的地方,看一些无关紧要的书,写一些无关紧要的字,或者到茶房为他煮茶做点心。
有时候,我们一天也不会有一句交谈,但是在目之所及的地方看到对方,就会很安心。
我正拿着毛笔小心的誊写以前写过的经文,胤禛突然拿着一个小册子,饶有兴致的走过来对我说道:“你看你的字有多像世祖爷的字?”
我拿过那本小册子,看见上书《条鞭赋役册》几个字,已经觉得分外熟悉,好奇的翻开,没想到自己,只是觉得这字字句句都出自仁宪太后之手,不觉看呆。
“是不是很像?”
我含笑摇头,“仁宪皇太后的字才得了世祖爷的精髓,我的只是花架子。”
胤禛突然笑出声来,望着我说道:“想不到你也学会谦虚了?”
我们正说着,突然有小太监慌张的进来,跪倒在地说道:“皇上!”
胤禛的眉头霎时收紧,喝道:“什么事?”
小太监满头大汗,顾不得抹一把,就急急的说道:“年夫人难产,现在情况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