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抓一抓,不妨事的。”陈璟进来,瞧见李芊芊哭得那么惨,似要命一样,就开口道。
李芊芊的双手,被她母亲和丫鬟按住,不准她挠。痒却挠不得的滋味,是非常难受的,所以她哭得凄厉,在床上扭来扭去的,试图用被单摩擦痒处。
可是无济于事,她扭动得几乎发癫,哭得也惨。
她是出红疹,就是风湿性的荨麻疹。这种病,脸上和胳膊上的皮肤,被抓得一块块的,似要烂掉,看着很吓人,也遭受,实则并不是什么大病,在后世很常见。
这病发起来,那钻心的痒,极其痛苦。
上次陈璟见李芊芊眼脸微肿,又听到她声音不太对劲,知道她扁桃体不舒服,就预测她可能会风热化疹,让她提前预防,喝点金银花和连翘泡水,清热疏风,防患于未然。
因为这个年代的中药,起效比较慢。遇上风疹这种病,起效慢的话,浑身发痒,是要受罪的。
怎奈,李芊芊没听。
陈璟也不能肯定她必然会化疹。预测病,自然只有六七分的把握。所以,李芊芊没有吃药,陈璟也不好勉强她。
万一人家身体好,把那些风邪扛过去了呢?
这个谁也说不好。
如今见她痒得这么难受,陈璟心下不忍。李芊芊算是他比较喜欢的晚辈之一了。陈璟一进来便说话,让李芊芊挠痒,屋子里的人就都留意到了他。
李大奶奶没有理会陈璟,依旧按着李芊芊的手,低声道:“不能抓。一抓就要破皮,好好的人都要抓坏了!”
她有自己的生活经验。
李芊芊的指甲尖长,昨夜太痒,她足足抓了两个时辰,越抓越痒,全身上下都是疹子,还有些地方破了皮,现了血痕。
一块块的红斑,布满了全身,是很吓人的。
陈璟没有瞧见李芊芊身上的模样,所以不知道她的惨状,见她这般痛苦,故而让她抓抓。实则是不能挠的。
“别抓别抓,不能抓!”李芊芊的乳娘也这样说。
“她这样难受,还是给她抓抓。换个没有指甲的丫鬟,隔着衣裳慢慢抓,别太重就好。”陈璟道,“能缓一时,也解她一分痛苦。”
李大奶奶垂了脑袋,依旧抱着哭嚷的李芊芊,装作没有听到。
她仍是不认同陈璟的话。
她觉得不能抓,陈璟只是个孩子,不懂事,他的话不能听。
李芊芊仍在哭。
“璟儿说得不错。”李老太太突然开口,“你们熬得住痛,也未必熬得住痒。让碧桃给芊芊抓几下,别太重。”
是李老太太让人请陈璟进来的,所以她替陈璟说话。
李大奶奶脑袋垂得更低了。她婆婆发话,她也不敢反驳,甚至不敢露出半分不满,唯有低了头,遮掩情绪。
丫鬟碧桃就道是,轻轻帮李芊芊抓痒。
李芊芊那痛苦扭曲的表情终于微缓,仍是哭得伤心。
老太太见陈璟站在一旁,不知该怎么是好,就开口道:“璟儿,是我派人请你来的。初六那日,你不是说,芊芊有点症状,要吃些药才好吗?”
这话,说得李大奶奶也一怔,抬起了低垂的脑袋,看着陈璟。
李芊芊也望着陈璟,眼泪汪汪,楚楚可怜。
“是啊,老太太。”陈璟回答,“初六那日,我看芊芊的面相,似感染了风热之邪。风热之邪,春夏交替时节总容易患,很常见。风邪上受,首先犯肺。
而肺主皮毛,一旦发病,很可能会出红疹。我想着,万一出红疹,人是很受罪的,故而让芊芊吃点清热疏风的药,未雨绸缪。”
可是李芊芊没有听。
“......你居然看面色就能断病?”李老太太沉吟了下,道。
这无疑是奇闻。
可是他都说对了。
医者,关乎病家生死。陈璟到底年纪小,不应该有这样的医术,哪怕他真的说对了,也不能排除蒙猜的嫌疑。
李老太太活了半辈子,也算有点见识,仍是不敢十分信任陈璟。
等陈璟说完,李老太太沉吟半晌,才接了这么一句。
他们说话的时候,李家其他人也都知晓了李芊芊的病。
李芊芊的父亲李大郎在外院书房,和家里的管事们对账。听说女儿病了,立马进了内院。
李八郎在家无事,也跟着来了。
他们的进来,打断了李老太太和陈璟的说话。
李芊芊的婶母、堂嫂、堂妹等,也来了满屋子。
倒是大夫,迟迟不来。
李大郎一进门,就问女儿的病情。
他妻子哽咽着说明了。
“大夫呢,派了谁去请大夫?”郎中还没来,女儿又啼哭不止,李大郎急得在屋子里打转。女儿哭得凄惨,面容全是红疹,破了相,又狼狈又痛苦,让李大郎痛心疾首。
他是很疼这个女儿的。
李芊芊从小就懂事,活泼热情。年纪虽小,为人处事却是面面俱到,令人敬佩,家里无人不喜欢她。
“......派了福生去请。”一个大丫鬟回答。福生是外院的小厮,平日里帮着请客、跑路。
“怎么还不回来!”李大郎声音不由提高。
满屋子的丫鬟、女眷们都吓得噤声。
寂静的屋子里,李芊芊的啼哭就显得更悲凉。她也哭不出其他的,只是反复说:“娘,娘,我好痒。”
虽然丫鬟已经在帮她抓,可根本不管用。她是全身发疹,丫鬟的轻抓是杯水车薪,毫无作用,反而更加痒。
李芊芊自己有长长的指甲。要是自己能狠狠挠几下,该多舒服!
可惜,她的手被她母亲紧紧攥住,手腕都发红了。
她唯有不停的哭娘。
她痒起来,恨不能在床上翻滚,只可惜被她母亲抱着,根本动不了。她几乎痉挛,痒得骨头里,痛苦万分。
李大奶奶也被她哭得心里发酸,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她们母女这样,李大郎不知道怎么办,越发急了,脸色更加难看,声色俱厉对丫鬟道:“再派人去请。让李德他们,全部去请大夫,多请几个来!”
李德是李家的总管事。
大丫鬟得令,急匆匆去了外院。
“大哥,你别急,大夫就快来了。”李八郎劝李大郎,然后稍微压低了声音,“娘在这里呢......”
李大郎只顾忧心女儿,忘了他母亲还坐在一旁。
老母亲在此,他这样生气发怒,也是不孝。
“娘......”李大郎意识到自己失态,收敛情绪到老太太跟前,施了一礼。他不仅仅是李芊芊的父亲,也是李氏的家主,他如此方寸大乱,的确不妥。
老太太却很能理解儿子的心情。她摆摆手,道:“无妨。大夫还不来,也够拖沓的!”
她心里更急。
“不如,我开个方子,熬点浓汁,给芊芊外敷吧。”李大郎和李八郎进来,打断了陈璟和老太太的对话,也让陈璟彻底被无视。直到此刻,陈璟才有机会再说话。
李大郎眉头轻蹙。
他目光里,满是不信任。
“......大哥,让央及开个方子试试。我们家姻亲贺氏二公子,病了五年,诸多神医无可奈何,就是央及治好的。郎中还没有来,让央及试试,免得芊芊遭罪。”一直没有开口的李二娘,终于道。
芊芊那么难受,外人看了都不忍,李二娘也不忍心。
况且,陈璟的确是曾经治好过两例恶疾。
李二娘这次回娘家,多次提到陈璟治好了贺振。可李大郎听了,过耳不过心,只相信二三成。
饶是这二三成,也意味着陈璟是会点医术的。
现在,她又这么说。
李大郎犹豫了下,眸子微闪。
“我不开内服的方子。”陈璟知道李氏众人的顾忌,为了获得他们的信任,陈璟打算一步步来,于是道,“等大夫来了,再开方用药。
我开个方子,将药材熬煮成汁,用来泡澡,缓芊芊这奇痒,解她一时痛苦。虽然治标不治本,也能让芊芊暂时少受些罪。”
内服的药,如果服用错了,可能致命;而外敷的药,哪怕是错了,也不会害命的。
芊芊这么难受,作为亲属,任何方法都愿意尝试的。
李二娘又不停讲陈璟有医术。
“好,那就劳烦央及了!”李大郎道。
不管怎样,都要试试,好过现在这样干着急。
“老爷......”听到这话,李大奶奶吓了一跳。她是不相信陈璟,怕陈璟害死她女儿。丈夫居然答应让陈璟开方子,李大奶奶心惊肉跳。
男人的心怎么这样宽?
李大郎转头,目光犀利。
李大奶奶触及他的目光,又低垂了头,不敢多言。
丫鬟拿了纸笔来。
陈璟起身,到外间的案几上,伏案写方子。
李永容跟了出来,站在一旁看。只见陈璟在纸上写:“五倍子半斤、蒲公英两斤、苦参两斤。”
“咦,用这么大剂量?”李永容问道。
大夫开方子,都是几钱、几钱的开。
而陈璟,居然论斤开药。
陈璟解释:“这些药材呢,都能清热解毒、抑菌止痒。煮了一大锅水,倒在澡盆里,让芊芊浸泡上半刻钟,她的痒暂时就能缓解,所以剂量大......当然,这个治不了根本,她还得吃药。”
后世治疗荨麻疹,外用药剂的成分,包括这几样药。
李永容听了,点点头,虽然他没听说过什么叫“抑菌”。不过,他不懂医,医学上很多的词,他都不知道,所以没有深究。
等字迹稍微干了点,陈璟拿进去,给李大郎看。
李大郎也看不明白,见剂量如此大,也问了句为何。
陈璟把刚才的解释,又说了一遍。
“快,拿到外院,派人去抓药,速去速回。”李大郎得到了陈璟的解释,就转手把药方交给身边的丫鬟。
丫鬟拿着药方,急匆匆跑了去。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仍不见大夫,李大郎好不容易压制的恼怒,又涌了上来。
而芊芊,仍在哭。
孩子嗓子都哭痒了,不停在床上扭动身子,来对抗奇痒。
李大奶奶抱不住她,让丫鬟和乳娘帮忙,将她按住,不准她自己去抓痒。
这时,最先出去请大夫的小厮李福生回来了,噗通给李大郎跪下:“大老爷,孙大夫被莫家请去了,小的晚了一步。
小的去莫家找,说我们家姑娘急病,在莫家门房上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孙大夫出来。后来,莫家的小子出来,让小的回去,说孙大夫今日走不了,他们家老太太留着孙大夫用膳。”
大户人家请郎中,总是有个固定的。
因为固定的郎中,熟悉脉案,治病更加得心应手。医者和病家之间熟悉,彼此信任,治病也更容易。
孙大夫擅长妇人科,李家内宅女人生病,总是请他。
没想到,今日这般不巧,和莫家撞上了。
怪不得李福生耽误到现在才回来。
“去请其他的大夫!”李大郎厉声道,“再派个人,去莫家问一声,就说我家姑娘等着救命,问莫家的午膳,能不能改日再吃,我们定然记莫家和孙大夫的恩情。”
李福生道是,转身跑了出去。
李大郎脸色,一时间阴晦不明。
明知他家姑娘等着救命,孙大夫居然因为要陪莫家的老太太用膳,就不来了。到底是人命重要,还是巴结莫家重要?这副嘴脸,真是可恨。
那莫家也可恨。若不是莫家挽留,孙大夫也不好不来。
李大郎脸色难看,屋子里其他人的脸色未尝就好看。
一旁的李八郎,也暗暗攥了攥手。
片刻后,去买陈璟开方子的小厮回来,提了药材进内院,屋子里气氛才松懈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