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公府已经彻底和威北侯府同气连枝。
所以在京城各家惶惶不安地各寻出路之时,梁国公府格外淡定。
有心思活泛的人上门,也全都被拒之门外,如今局势虽然大概已经明了,但梁国公一直遵循谨慎低调的作风,早些日子就已经闭门谢客。
梁国公府内外不但像从前一般有条不紊,甚至比从前更多了几分安静。
自从徐成霖说了回来是要娶她之后,梁思贤不用梁国公夫人勒,就十分自觉地拿起了丢下多时的女红,准备自己动手绣件嫁衣。
只不过她的女红向来是马马虎虎,还没动手就被梁国公夫人拦了下来。
“你还是作罢吧,过两天局势明朗下来,母亲给你找最好的绣娘,不然……”
梁国公夫人看着女儿绣了一半的红盖头直皱眉:
“好端端的鸳鸯都能被你绣成大鹅,你这绣出来的嫁衣是想多几分风光还是想被人笑话?”
被自己的母亲如此打击,梁思贤沮丧地扔了手里的盖头,叹道:
“可到那时候我怕跟不上啊!”
梁国公夫人又好笑又生气:
“你这是有多恨嫁?看来母亲往日竟是苛待你了,这梁国公府就如此留你不住?你也不想想,就算徐成霖说回来要娶你,可如今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能娶你吗?”
梁思贤知道母亲想岔了,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母亲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怕将来秦王府事成之后,徐大哥万一,万一有更好的女子想要嫁给她,我,我……”
梁思贤郁郁地垂下头去,不知道该怎么把自己的担心说出口,但梁国公夫人已经知晓了。
女儿这么多年一颗心全都挂在徐成霖身上,这她是知道的。
眼前这个局面,秦王府得天下基本上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真到了那一日,徐家可就是从龙之功,梁家却没有什么大功劳,与秦王府没有那般亲近。
而秦王府部属中不知道还有多少新贵要冒出来。
徐成霖又是这般出众的人,万一哪家再打个主意……一天没有成亲,一天就可能会有变故,想到这里,梁国公夫人心里也跟猫抓了似的。
但也只能劝诫女儿:
“走一步看一步吧,多想无用。母亲看着徐成霖也不是那样薄情负义的人。你也不必发愁,他真要另觅高枝,咱们也拦不住。”
梁思贤不说话了,母亲是个豁达的女子,所以她才能接受父亲这满府的莺莺燕燕而与父亲继续相敬如宾。
可是她,于情爱上,却远远不是个豁达的女子。
梁思贤陷入了一片愁云惨雾之中,直到这一日忽然有人来跟她说徐成霖来了,要见她。
梁思贤一下子就懵了。
待到飞奔出去见到院子里站在晨曦中帅的一塌糊涂的徐成霖之后,她捂着脸“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徐大哥,你是不是要跟我退亲?!”
徐成霖在看见她飞奔过来的身影之时,心跳就快了几拍,却见她忽然大哭起来,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他似乎从来就没有见过梁思贤这样失态大哭过!
他想上前将她拥在怀里好言哄劝,却又碍于梁思贤身边有仆婢跟出来,一时只是张着双臂站在梁思贤面前,进退不得。
梁思贤却是不管那么多的,泪眼朦胧间只见他张开双臂,顿时就像个受了无数委屈的孩子,二话不说就扑了上去。
“徐大哥,我不要和你退亲,我不能和你退亲!”
徐成霖被她死死地抱住,一簇火焰猛然地从心口的位置燃烧了起来,怀里的女子仿佛就是这寒冬里的一轮骄阳,将他周身的清寒之气尽数化去。
他只迟疑了一瞬,就合拢了双臂,将她紧紧抱住,低头温柔地哄道:
“思贤,你听谁说我要和你退亲的?”
跟着梁思贤出来的仆婢们连忙往回退避了开去她们家小姐这也太胆大妄为了!
梁思贤可怜兮兮地抬头望着他:
“不是说成亲之前两个人是不能见面的吗,你都说了要娶我,怎么还来见我?!这样不是很不吉利的吗?”
徐成霖没想到她大哭居然是因为这个,终于彻底明白了萧绍棠的那些话
思贤她,也是这样提心吊胆,小心忐忑地唯恐他退亲吗?
他垂头,温柔地为她拭去满脸的泪花,叹道:
“你怎么会有这么傻的想法?难道我想念你,来看看你都不行?我不会和你退亲的,只是来看看你。”
“真的?你,你是想念我才来看我?”
她从来没有听徐大哥说过想念她呢!
徐成霖笑了笑,将她双脚离地抱起来,紧紧抱在胸前,凝视着她的眼睛郑重道:
“思贤,你记住,无论别人说什么,无论吉不吉利,我徐成霖这辈子,非你不娶!”
“真的吗?是真的吗?徐大哥,我怎么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啊!”
眼前就是她喜欢了很多年的男子俊朗的脸,挺拔的眉毛,明亮的眼睛,弧度好看的唇,然后他说这辈子非她不娶。
梁思贤明明是想大笑几声的,可她的眼泪却抑制不住地往外冒
曾几何时,就连想一想这件事都觉得是毕生的奢望,此刻他却说非她不娶!
“徐大哥,你怎么能对我这么好!”
梁思贤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臂膀,终于觉得,此生的梦想如此之近。
闻讯赶来的梁国公夫人远远望见伏在徐成霖肩头,疯疯癫癫又哭又笑的女儿,还有徐成霖那一点都没有责备,只有宽容宠溺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瞬间就红了眼眶。
梁国公夫人从来都不知道被人一心一意地对待是什么滋味。
可她希望她的女儿,能得良人,一辈子永如今日。
冬日的旭日如同一只半熟的柿子挂在半空里,冷冰冰地没有什么热气。
京城的冬天越来越冷了。
萧绍棠送走徐成霖,一个人又在军营里晃悠了许久才回去。
走进营帐的时候,他的铁甲上还有一层薄薄的寒霜。
白成欢正托腮坐在桌案前等着他,见他走进来,微微启唇一笑:
“你回来了?”
她的神情间似乎看不出什么高兴不高兴,萧绍棠有些懊恼。
其实他就不该上徐成霖的当,他们差点打起来,成欢定然是怪他了。
萧绍棠赔着小心在她身边坐下,呐呐地道:
“我……其实我跟大舅兄的关系也不错……”
白成欢没有接他的话,一边伸手给他递了一杯茶,一边却凝眉像是在想着什么事情。
萧绍棠受宠若惊地接了茶,捧在手里:
“欢欢,你在想什么?”
白成欢眼神柔和地看着他:
“萧绍棠,我们生个娃吧。”
萧绍棠惊得手里的杯子都差点扔了:
“你说什么?”
白成欢皱眉:
“生个娃啊。虢州的人不都这么说的吗?”
京城的人会说生个孩子,但是她在虢州那段时间,听别人说起生孩子,都是生个娃。
只不过萧绍棠这表情……
“你不愿意?”白成欢不确定。
毕竟一般男子成亲之后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子嗣,可是无论是萧绍棠,还是秦王,貌似没有人跟她催过这个事情。
只不过是今日她知晓他心里那般忐忑,觉得这世间能让夫妻两人再也撕扯不开的东西,就是孩子。
既然她与萧绍棠也成亲快一年了,孩子迟早会有,那不如就生一个,至少以后萧绍棠不用再胡思乱想。
萧绍棠随手将杯子一撂,就紧紧抓住了白成欢的肩膀,有些语无伦次:
“你,你真愿意,生个孩子?我,我不是不愿意,不是,你之前说要等等……”
“之前是因为人人都知道我还在京城,但是如今,已经昭告天下了,我自然不怕。”
听她这样说,萧绍棠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
“那就好,那就好!我们当然要生个娃娃啦!”
她都愿意为他生娃娃了,一定是真的喜欢他萧绍棠的脸忽然就滚烫起来,站起身就把白成欢拦腰抱了起来:
“走,我们这就去生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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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大白天你胡闹什么!”
白成欢的娇叱声传出来,在旁边营帐里帮着将士做棉衣的几个丫鬟都偷偷地笑了笑。
等有了小主子,这日子才算是真正安稳下来了。
不过萧绍棠打不过白成欢,这大白天的自然是没有得逞。
到了傍晚,四喜就匆匆来报:
“世子殿下,郑保保果然带人走了!”
萧绍棠顷刻间明白了怎么回事,立刻起身走出了营帐:
“去,传令各营副将集结,若有延迟,军法处置!”
既然有人敢拿命来挑衅他,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郑保保跟着他从西北到京城,为人脾性萧绍棠不说十成十地了解,但是七八分还是有的。
就从郑保保急切想要出兵立功的心思来看,他根本不可能听命安安分分地待在军营里!
萧绍棠就命人盯紧了他,果然,今日一早他与徐成霖去远处说话,就被郑保保钻了空子!
白成欢也立刻抓了披风跟着走了出去。
这么些日子没活动了,也该出去走走了。
很快副将们都集结在了军营的校场上,萧绍棠眼神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其中有几个在触到他眼神的那一刻就低下了头去。
萧绍棠也不多废话,一勒战马就冷声喝道:
“今日郑保保私自带兵出营,本世子必按军令处置!你们中间,有与他合谋的,趁早自首说明他的去向,不然,与郑保保同罪!”
高大的战马也像是应和萧绍棠一般高高扬起了四蹄,一阵嘶鸣,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个眼神闪烁的人更加不敢抬头看萧绍棠。
萧绍棠冷哼一声:
“既然如此,本世子就成全了诸位与郑保保之间的兄弟情义,一同领罪吧!三喜,全都拉下去!”
三喜毫不迟疑地就带着人上前动手,将各位副将绑了起来。
与郑保保最为要好的王大顺没想到萧绍棠居然来真的,挣扎起来:
“世子殿下怎么能这么对待我等?”
“本世子为何不能这么对待你们?”
萧绍棠眉间俱是锋芒,冷肃地反问道:
“只许你们藐视本世子,当本世子的军令是耳边风,就不许本世子对你们处以军法吗?你们如此作为,是当真把本世子当成软柿子来捏,还是另有心思,想要自立为王?!”
这话可就重了!
王大顺一下子就跪了下来:
“属下对秦王府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看来是对秦王府忠心,而非对本世子忠心!”
萧绍昀冷笑,扬鞭指着远处已经整整齐齐集结起来的士兵们,朗声道:
“好!既然你对我忠心耿耿,绝无二心,那当着万千将士的面儿,王副将可否让本世子看看你的忠心?包庇违抗军令的人,私下勾结,这就是你对我的忠心?!”
萧绍棠振聋发聩的质问响彻在每一个人耳边,原本还对王大顺等人颇为同情的士兵们顿时就踌躇了起来。
是啊,不遵军令,还私自勾结,这能叫忠心吗?
王大顺顿时如同被架在火上烤
这要是承认了,对不起兄弟,要是不承认,就是对殿下不忠,合着真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但更让王大顺心惊的是,向来好说话的世子今日看起来是要往死了找茬,这可就不光是丢脸了,弄不好要丢命!
想起萧绍棠那句寒气森森的“杀无赦”,王大顺脖子后面就冒凉气,咬咬牙,干脆来了个死不承认:
“并非属下对世子殿下不忠,是属下实在不知情!”
萧绍棠就忽然长叹一声,给了王大顺一个非常复杂的眼神。
“王副将是父王手下的老将了,父王与本世子,都对王副将抱以厚望,但是王副将今日……本世子实在是失望!”
说完,一勒马就转了身:
“即使王副将不说,本世子也是要去将郑保保追回来军法处置的,王副将且好好想想吧,莫让本世子回来之后两难,也莫要让父王失望!”
这样的一句话,似乎是念着些旧情,让王大顺一个粗汉子几乎是鼻子发酸是,临行前,王爷的确是百般嘱托,可是今日……
等到萧绍棠与白成欢带人消失在了军营之外,被一同绑了起来的赵文松才回头,瞪了王大顺一眼:
“世子殿下这是还念着几分旧情,你趁早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