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已停,天地之间所有的一切都被皑皑白雪覆盖。
白成欢睡醒的时候,外面的雪光照映得整个世界都带着煌煌的光辉。
“世子妃,您醒了?”
摇蕙如今是半步也不敢远离了,无论别人怎么样,她都是要从头至尾守在世子妃旁边的。
“什么时辰了?”
营帐到底不比正经的屋子,白成欢觉得有些气闷,看见帘子的缝隙中透出刺眼的光亮,就起了身下床。
“天气是晴了么?”
若是天气放晴,大概,有些事情就要一步步往前走了。
一场沉眠带来的安宁欢愉只不过持续了片刻,当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如同潮水一般涌入脑海,她脸上的那一点惬意顿时消失无踪。
“还没过午时,日头还没显影儿,不过风雪倒是停了。”
摇蕙一边答话,一边手脚麻利地服侍她穿好了外衣,就招手让阿花将早就备好的清粥小菜送了过来。
“世子妃先喝碗粥垫垫肚子,还想吃什么吩咐下来,奴婢们这就去做。”
因为是在军中,白成欢也不喜奢靡,所以她的饭食并没有按着世子妃的规制来,向来都是想好了吃什么,再由灶上去做,这样也不至于浪费。
白成欢却没有动筷子,披上斗篷就要往外面走:
“世子殿下去了哪里?”
“世子殿下在和徐世子议事。”
摇蕙眼见着阻拦不住,只能赶忙跟着出去。
营帐外面的积雪已经被士兵们打扫得干干净净,但是一眼望去,崇山峻岭之间,还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样的雪天,看起来真干净啊……”白成欢微微叹息,“可是谁又知道,这样的洁白无瑕之下,掩藏了多少黑暗和痛苦。”
摇蕙知道世子妃定然是心中有事,不然好端端的也不能发出这样的感叹。
只不过有句话,她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劝一劝世子妃。
“世子妃,世子殿下怕是什么都知道了……可他什么都没有说。”
“奴婢觉得,世子殿下这份心胸难得,世子妃该当珍惜,不要再心中烦恼,自苦煎熬才是。”
白成欢回头看了摇蕙一会儿,才微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摇蕙放心。
“我虽然心中不少烦忧,但我并不是个糊涂不知足的人,你尽管放心。”
连摇蕙一个丫头都明白的道理,她岂能不明白?
她并不想因为萧绍昀,而为自己和萧绍棠之间再添什么堵,她不可能再因为萧绍昀葬送自己的一辈子。
主仆二人又往前走了几步,萧绍棠就已经得到消息从徐成霖的营帐里走了出来。
“怎么不多睡会儿就起来了?可吃过饭了?”
白成欢摇了摇头:
“没胃口,吃不下。”
萧绍棠眉头就拧了起来:
“怎么能不好好吃饭呢?你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就算不觉得饿,身体也撑不住啊!走吧,回去我陪你吃。”
“你跟哥哥在说什么事?商议好了吗?要是有大事,你就先去,不然,大家说不定会觉得我矫情!”
白成欢可不觉得现在大事当头,萧绍棠能有这个空闲陪她吃饭。
萧绍棠二话不说将她揽在了怀里往回走:
“不过那些事情,没什么可商议的,我陪自己的媳妇儿吃顿饭,谁敢说你矫情?”
走了两步,又凝眉道:
“欢欢,这样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如今我只是一个世子而已,若是连陪你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那待到日后我们坐拥天下,岂不是连见面的时间都没有?”
“真到了那个地步,那也就太荒谬了。你可记住,无论什么时候,别的事情我都可以没有空,但是陪你,绝不会没有时间。”
白成欢原本有些沉闷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差点被他逗笑了:
“我只不过是客气一句而已,这么认真做什么?”
萧绍棠定定地看着她,伸手将她的衣领又拢了拢,才叹道:
“自然是怕你总是不清楚,你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
“我清楚啊,我真的很清楚。”
白成欢认真地点头,笑眯眯地强调。
知道了她那些匪夷所思的过去,却没有对她生出半点厌弃之情。
明明那样痛很那个人,却仍然能容许他们见面诀别。
明明所发生的一切都让他如此难堪,却一个字都没有责怪过她,只给她温柔的安慰。
加上这一年来的种种,如果这样都不足以表明一个人的真心,那还要怎么样呢?
她忽闪着眼睛,这样认真瞧着他的样子,让萧绍棠心里更是如同漫过了一池春水,有些憔悴的脸上浮出层层叠叠的笑容。
其实他的要求从一开始就不高的。
只要她能一直这样开开心心地与他在一起,就是对他最好的回应。
两人一起吃过了饭,萧绍棠才跟白成欢说起了下面的计划。
“皇帝已经写了手书给张君光,张君光的人马不日就会退回京卫大营,咱们这边……却是要等上一等。”
白成欢知道他们要等谁,就深表理解,亦是赞同:
“是要等父王过来。不然我们先入主京城,到底是不妥当。”
虽然秦军这一路都是萧绍棠在带领,但是秦王府到底还是以秦王为尊。
况且,若是没有秦王坐镇西北,令他们没有后顾之忧,那这一路东进,也绝不会如此顺利。
“只是觉得太委屈你了,所以我与徐世子已经商议过了,想让你先回侯府住些日子,我在这里等父王就可以了。”
“那不行,我还是想在这里陪着你。”
或许是这一路并肩作战,日夜相随,已经成了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这个时候想到要自己一个人回京城去住,白成欢打心底里不情愿。
萧绍棠很少见到她如此依恋自己,心头霎时只觉得甜蜜蜜的,又略略劝了几句,见她执意不从,也就作罢了。
其实他也十分舍不得她离开自己,只能又对服侍的人耳提面命了一番,力保白成欢过得舒适开心。
至于被软禁的皇帝,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遗忘。
徐成霖也没有在军营中久留,匆匆地回京城去了。
临行前,他对白成欢道:
“只要你过得开心,哥哥也就放心了。我先回京城去整顿一番,这样,等你们回来的时候,也就能少费些心思。”
想了想,又有些心猿意马地道:
“若是你觉得寂寞无聊,暂且忍耐,思贤早就想来看你,但是这乱纷纷的,我没敢让她来。过几日安定下来,就放她来瞧你。”
只要来到秦军军营,就能看到萧绍棠使劲儿在他面前秀恩爱。
惹得他心里最近一直很浮躁,翻来覆去地想,是不是该把成亲的日子往前再提一提?
白成欢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但是听说思贤要来瞧她,倒也是满心欢喜,况且听徐成霖话里这亲密之意,跟从前大不一样,就故意笑道:
“这还没过门儿,哥哥就对思贤管头管脚了,这要是正式成了我嫂子,那还得了!”
但自此就日日里盼着,等着梁思贤来。
哪里知道等了两天,梁思贤还没来,娘亲威北侯夫人倒是来了。
白成欢正在摇蕙的建议下准备小孩儿的一应所用衣物。
按照世子妃的尊位来讲,这些事情都是不需要她操心的。
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尤其是曾经在梦里体会过前世徐成欢的锥心之痛以后,白成欢格外珍惜这样的机会。
忽然听到有人来报说威北侯夫人来了,白成欢倾刻间是有些不敢相信的娘亲不是和大姐她们这些女眷一起离开京城了吗?
但是等她亲自迎出去,远远地看到娘亲的身影,她一下子就激动起来。
“娘亲,娘亲!”
她飞快地跑着,扑了过去,吓得威北侯夫人连忙扶住了她,忍不住嗔怪道:
“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跳脱,也不怕惊了孩子!”
白成欢嘻嘻笑道:
“您的外孙哪里有这样胆小?不过是跑几步罢了,我的身子骨好着呢!”
“那也不成,你给我万事稳妥些!”
来之前,威北侯夫人听说萧绍昀如今被软禁在秦军军营,就一直提着心吊着胆,还狠狠地骂了徐成霖一顿,斥责他太糊涂。
直到此时见到女儿笑容明亮,心绪欢快,就知道萧绍昀被弄到这里来,并没有给女儿造成什么影响,这才算是放下了心。
过去的事情若是能彻底过去,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想到她苦命的女儿如今有了新的人生,眼见着也要做母亲了,威北侯夫人心里觉得十分安慰。
“你大姐和你那小外甥都很好,你不必担心,等局势稳定下来,你舅母他们也就能回来了。到时候将白太太也接过来,大家团团圆圆,也就能重新热闹起来了……”
跟白成欢叙了一番离别后的景况,威北侯夫人不无感慨:
“你哥哥眼见着就娶媳妇儿了,娘亲也是要回来为他张罗,你又有了身孕,也算是喜上加喜,娘亲这辈子啊,也就没什么可求的了!”
白成欢知道自己的事情让娘亲心里受了多少煎熬,这时候见她这样高兴,心里的心酸也就一闪而过,陪着威北侯夫人高高兴兴的说起话来。
待了半日,威北侯夫人临走的时候,还是强硬的要带走白成欢。
“你们年轻,不知道利害,你身子骨再强壮,这个时候也是禁不起这样折腾的,你瞧瞧这营帐四下漏风,人休息都休息不好,如何能安心养胎?”
威北侯夫人一通念叨,最后拍了板:
“我今日来,也是要先将你接回去的!你且先跟我回去,等到秦军入主京城的时候,我再把你完整无缺的交出来。”
白成欢原本不想去京城,也只是怕自己一个人会无聊寂寞,此时听娘亲说到了这个地步,又许久没有母女团聚过了,也就同意了。
萧绍棠虽然舍不得,但也是本来不放心,又觉得威北侯夫人说的十分有道理,也就应允了:
“那就多谢岳母大人照顾了!”
母女就辞别萧绍棠,高高兴兴地回了威北侯府。
威北侯府中,除了威北侯以外,府中留下的高嬷嬷等人,也纷纷前来拜见。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朱姨娘。
许久不见,当初貌美得足以恃宠而骄的朱姨娘,已经变得沉默寡言,面容枯瘦。
若不是她自己口称“婢妾朱氏”,白成欢几乎认不出来是她。
威北侯夫人也没有将白成欢有孕的消息大肆宣扬,只是眉眼冷厉地吩咐了下去:
“大小姐回来住些日子,你们都给我尽心伺候。伺候得好了,大家都有赏,要是有不尽心的,那就休怪我不容情!”
白成欢曾经在威北侯府中住过些日子,不是亲女胜似亲女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一时之间,倒也没有人敢去跟她为难。
但是不出几日,白成欢就发现,朱姨娘还是如同去年中秋一样,在府中各处掏掏挖挖,任凭娘亲如何斥责,都没有丝毫改变。
“娘亲,这朱姨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姨娘这样的行为太过诡异,白成欢心里直觉哪里不对。
威北侯夫人也皱眉道:
“也不知道她发什么疯,从去年闹了一场之后就成了这个样子,好像说过自己知道什么秘密似的,言行举止却是越来越没有个轻重了。”
说着,愤愤道:
“当初不知本分丢尽了我的人,如今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苛待了她呢!”
白成欢深知母亲的为难,对于一个妾室就能给母亲添这么多堵,她心里还是不赞同,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既然如此,娘亲也不用烦恼,将这件事交给爹爹好了!”
言外之意,就是谁惹出来的烂摊子交给谁去收拾。
威北侯夫人却道:
“罢了,你爹爹跟你哥哥如今是忙得不可开交,交给他,怕也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过去了,倒不如等等看,看这朱氏到底是想搞什么鬼!”
白成欢见娘亲自有主意,也就没有再劝下去,朱姨娘这个人,从此也就没有再放在她的心上。
而后来的人生中,每每想起这个时候,白成欢都恨透了一无所知的自己
原来交织的命运早有预谋,但她,就这么放走了最后挽回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