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一愣,显然萧予绫的反应出乎了她的预料。她狐疑的看向萧予绫,而后一笑,道:“阿语,哀家都认出你来了,何必再装呢?当年,你可是跟在哀家身后,一口一个万妃姑姑的叫,怎么如今如此生分了?”
萧予绫的眼睛眨了眨,面上有些茫然,道:“太后是在和小人说话吗?”
太后依然笑,漫不经心的说:“前些日子,你父亲的同窗旧友还有几个门生联名上书,要求彻查当年你父亲和右丞相图谋不轨的事情。哀家看了那些个说辞,也命人问过当时主管此事的官员。可惜呀……”
说到这里,太后微微停顿,等到萧予绫接她的话。
让她失望的是,萧予绫跪在地上,神情依旧十分茫然。
太后更加狐疑,看着她的目光忽然变得无限慈爱,接着道:“……当日主审的曹大人已经故去,此案本不好再査。但,如今你来了,对你父亲的事情也清楚,便由你督办三司负责此案吧!”
萧予绫不由佩服这个万太后的心机,她表现得如此慈爱,又口口声声说要为太傅翻案,若是真的何语,必然心动,不说马上承认自己的身份,起码会露出一些破绽。
但是,萧予绫不是何语,不会为死去的何太傅流泪,更加不会为了家族光耀而不顾一切。
她就是她,重生的萧予绫而已。
她的双眼之中依旧是茫然,困惑无比的看了太后一眼,道:“太后是、是在跟、跟小人说话吗?小人怎的、怎的一句也听不懂?”
太后呼吸一滞,眯了眼看她,又道:“哀家前不久听到一个传闻,言及何孟氏生前无德,不配入何家坟墓,今便下旨将她的坟墓挖去,将她暴尸荒野吧!”
话落,萧予绫根本就不用假装,本能就露出了一个不解的眼神,呆呆的跪在地上。因为,太后说的何孟氏,她根本没有见过,更无从得知她的身份。
太后见她没有反应,冷笑道:“来人呀!”
“太后?”
“立即派人去将何孟氏的坟挖掉,将她的棺木打开,让她暴尸荒野!”
“是!”
吩咐完毕,太后得意的看向萧予绫,发现她依然呆若木鸡。太后心下诧异,道:“阿语呀,即便何孟氏不守妇道,可她好歹是你的母亲,你怎能无动于衷呢?若是哀家如此处置太过严苛,你可以直言呀!”
萧予绫这下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听说何语的母亲早逝,定是太后口中的何孟氏了。万太后,为了逼迫她,竟然诋毁一个死去妇人的名声。
这个世界的人信奉鬼神,太后命人掘坟,若是何语定然会反抗。可惜,她萧予绫虽然同情何孟氏将要暴尸荒野,可却没有拿自己性命做赌注开口劝说的勇气。
万太后看向萧予绫,见她真就漠不关心,幽幽长叹,道:“看来,哀家真是老了,老眼昏花,竟然将你认成是故人之女。”
闻言,萧予绫俯首,又是结结巴巴却带着谄媚的说:“太、太后若是不嫌弃,大可以将、将小人当做故人之女。”
太后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她伏地良久,等她再抬起头时,面前早已空空无人。
她艰难的站起身,抬头看了看刺眼的太阳,即便是秋季,此时的太阳依然可以照得人脸发烫。可惜,在阳光底下,她丝毫找不到一点暖意。
她回到住处,关了房门躺在床上。昨天,是因为无法打探周炳的住处,今日,是她不愿意打探。
听到曲英的描述,还有亲眼看到成帝的荒诞,她不会天真的以为周炳能得到成帝的真心,更不会异想天开的依靠周炳。她现下的身份实在是太敏感,她绝对不能牵连周炳。
这一天,她除了吃饭会走出她的屋子,其他时候,她都是老老实实的呆在里面。
在她的提心吊胆之中,夜幕终于降临。她看向外面宛如鬼魅的黑影,只觉得更加担心,暗暗告诫自己定然不能熟睡,若是熟睡过去,指不定会被刺客悄无声息的杀死!
她虽然和万太后接触不多,但就凭早上那短短的一刻钟,她就能够知道万太后是一个多疑且心机极重的女人。
不然,万太后不会因为觉得她熟悉就对她再三试探。她很肯定,这种熟悉,只是本能的多疑,毕竟何语离京时才是个孩子,一晃三年,哪能不改变。
万太后该是如同曹*一般的人,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白天里,她会顾及人多嘴杂,多有隐忍。但是深夜来临,杀死一个宫中的小人物,实在不算是大事。
这些东西,萧予绫想得明白,不敢熄灯,也不愿意上床。
她将煤油灯移到了桌子上,自己也坐到桌子旁边,将束头的发簪子拿在手中,时不时的用簪尖拨弄煤油灯的灯芯。然后,警惕的观察门窗,只要发现一点动静,她就会放声大叫。
这个宫殿里住了如此多的男人,她一叫唤,惊动了旁人,想来刺客就不敢再下手。
所有的事情,她都想得清楚,只是做起来似乎有些困难。
她毕竟是一个瘦弱的女人,进宫两天,半个时辰也没有休息过,加之心情总处于极度的恐慌中,当她盯着门窗目不转睛时,眼睛不知不觉开始疲倦,上下眼睑时时相碰。
后半夜来临时,她的脑袋靠在了桌面上,呼呼大睡。
外面狂风大作,门窗被吹得哐当作响,她所居住的这间房屋因为较为简陋,窗户也十分漏风,摆在桌上的煤油灯的灯火随着冷风跳动,渐渐的没有了光彩。
屋内,一片黑暗。
丑时,两个小太监悄悄推开了她的房门,走到桌子前,正准备用棉布盖住她,将她捂死,后面忽然冲出了两个黑衣人。
黑衣人的面目被黑布遮盖,身形较之太监高大许多,身手也矫捷许多。
他们一把抬握住两个太监的下巴,在他们没有发出声音之前,明明晃晃的刀已经触到了小太监的脖子,胳膊利索一划,一下割破了两个太监的喉管。
两个小太监睁大眼睛死去,黑衣人甚至不让他们脖颈上面的血流到地上,便将他们小心的拖了出去。
这一切,处于睡梦之中的萧予绫依旧一无所觉。
天亮时,当她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睡着了,并且还活着,感到一阵的庆幸。幸亏那个太后没有她想象中的多疑。
她依旧没有洗脸,拿起剩下的毛桃又在脸上擦了一遍,随便漱完口,戴上纱帽准备出门找东西吃。
打开门,便见到昨天领她去见成帝的小太监。
小太监见到她,并没有特别的表情,道:“萧公子,陛下传旨要见你!”
萧予绫心里咯噔一下,成帝要见她?莫不是万太后跟他说了什么,所以他才又将她召回去了吧?
小太监见她原地不动,十分不耐烦,斥责道:“你还快些随杂家前去,去晚了,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萧予绫见此行无法避免,抱着壮士断腕的勇气和决心,跟着小太监往万寿宫走去。她不断告诉自己,在这宫中,她一个无名小卒,能够见到成帝是天大的机会。这个机会,她一定要牢牢把握住!
这一次,成帝并非是在寝殿中,而是端坐在厅中召见她。身边,也没有其他人的陪伴。
她小步上前,走到厅中俯身跪拜,道:“小人,拜见陛下!”
成帝没有让她起身,而是径直问道:“朕听说,昨*遇到太后,太后和你说了许久的话,都说了什么?”
闻言,萧予绫一愣,成帝的问话,太太出乎了她的预料。这样的问话,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太后。
定是成帝身边的奴才看到太后的凤舆停在她面前与她交谈,向他禀报,才令他今日召见她。
他话中的口气,透着浓浓的不悦和怀疑,好像他对万太后多有不满。
转念一想,也对!他和万太后本就不是亲生的母子,自然谈不上骨肉连心。生在帝王家,就连亲骨肉之间都难免猜疑和忌惮,更何况是因为利益联盟而成就的母子呢?
思及此,萧予绫紧张的心慢慢平静下来,答道:“陛下,太后昨日说的话,小人也不太明白!”
成帝蹙眉,多有不耐,道:“你勿须多管,只要全部说与朕听就是了!”
她一咬牙,朗声说道:“太后说,小人像她故人之女。”
“故人之女?名字叫做什么?”
“叫做……叫做……太后好像称他为何太傅,又称小人为何……对了,称小人为何语!”
“何语?”成帝的声音一下拔高不少,显然萧予绫的话触动到了他心底最担心的事情。说完,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平息急躁的情绪,又道:“你将纱帽除去,再抬起头来给朕看看!”
“陛下,小人面目可怕,小人……”
闻言,成帝有些犹豫,最终还是低吼:“哪里来的废话?难道朕的话你也敢不听?”
萧予绫立即害怕的身躯一颤,缓缓将纱帽除去,抬首看向成帝。
目光一触及萧予绫的脸,成帝的面色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害怕和厌恶的神色,却不似昨天那般慌张。而是按耐住性子,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番,道:“朕也曾见过何语数面。说起来,你与她确实有几分相像。”
萧予绫伸手摸了摸自己满是红疹的脸,喃喃道:“真的很像吗?好像郡王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成帝听到她提及周天行,忽然有了兴趣,问:“你是说朕的皇弟也说你像何语吗?”
萧予绫摇了摇头,而后又点点头,看得成帝十分不解。
在成帝发问之前,她道:“郡王并未直言,但,小人从郡王的言行及下人的口中猜测得来。”
“朕很好奇,朕的皇弟与你是如何相识的?”
她一愣,然后有些伤感的回忆道:“小人本是郡王贴身侍卫刑风的远房亲戚。一日,刑风找到小人家中,给了家中父母百两银子,便将小人带到了郡王府。郡王见到小人时连连感叹小人像他的故人。”
成帝略略思考,他所知道的消息,她确实是由刑风带到郡王府中,也确实一直称自己是刑风的亲戚。看来,她的话可信。
成帝的神色放松不少,半响,又问:“朕的皇弟可有说特意命刑风将你带到郡王府的原因?”
萧予绫苦涩一笑,答:“郡王说得含糊,并不详细。只说,他的故人死了,他要的东西也寻不回来了。但是,因为小人长得像那位故人,只要有小人在身边,曾经设计陷害故人的人必然会寝食不安。即便,他拿不到东西,也能令那些人惶惶不可终日。”
成帝闻言双眼圆睁,十分生气,好似又想到什么东西,怀疑的问:“你不是皇弟身边的男宠吗?为何会对朕说这些?”
萧予绫摸了摸脖子,作出十分害怕的样子,转而又面目凶光,狠狠道:“小人 不过是想求生,但是,郡王却不给小人生路。”
成帝颔首,显然看惯了胆小怕事的人,相信了萧予绫也是因为贪生而对他全盘托出。
随即,他又问道:“那你可知道皇弟故人手中拿的是何物?他要吓唬的是何人?”
萧予绫显然有些犹豫,嘴巴微微张开,却又闭上,顾忌的看向成帝。
见状,成帝故意露出了一个笑容,道:“你莫害怕,有什么尽管说来,有朕为你做主!”
闻言,萧予绫俯身一拜,答:“郡王一直没有说……但是,昨日听到太后的言语,小人斗胆猜测,郡王想要吓唬的人,大概是陛下和太后……那物,小人倒是听闻刑风说过,应该是遗诏。”
成帝不言不语,萧予绫抬首偷瞧,对上他的目光便马上缩了缩脖子,连连叩头,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请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好了,朕不怪你!”说着,成帝又问:“听闻……你这一声恶疾,是被皇弟所害?”
萧予绫呼吸一滞,看样子,成帝昨日对她的情况打探得清楚,定是知道了在曲英那里发生的事。
想到这里,她不由有些纳闷,曲英厌恶成帝,定然不会将此事告知成帝。难道,是曲英身边的宫奴说的?
成帝见她不回答,语气不耐烦的道:“怎么不回答朕的问话?”
她回神,本来她也有意将此事告知成帝。如今,由旁人为她说了,倒是增加了许多可信的程度。
她放下心来,答:“陛下英明,确实如此!”
“你也不必太过怨恨皇弟了,想来他不过是年幼无知而已。”
他这话,说得好似很疼爱他的兄弟,可他话中的语气分明有挑拨之意。
萧予绫很快就抓住了他的心思,他这是想要挑拨她和周天行,借她的手加害周天行。既是如此,她何不顺藤摸瓜?
她俯首,又道:“陛下,小人斗胆,请陛下给小人机会报仇!”
“大胆!你一个小小的奴才,竟然敢口出狂言,报复朕的皇弟?”
萧予绫心中好笑,成帝再是昏聩也如同这世上的每一个丈夫般,多多少少会顾及他的名声,偶尔作出假仁假义的举动!
她面无表情,深深一拜,伏地不起,又道:“陛下,小人知道知道郡王是陛下的心头大患,今,小人有一计,既可以令陛下以后无忧,又可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