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全彬一路走来,因为要等枢密院的文书,走得不快,邕州的形势他早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现在说起来,这道文书就是个笑话,还怕交趾犯宋,现在徐平不带兵去攻交趾就不错了。至于广源州,侬家被连根拔起,如今蔗糖务已经开始组织人力修路到七源州,一两年内就延伸到那里,以后也没有再起的可能了。
通讯不及时,这种笑话就难以避免,所以地方官的权限比较大。尤其是广南西路这里,只要不违背大的政策,很多事情地方官可以自专。
事情到了这一步,背后还有一个原因是徐平不知道的。目前任翰林学士的章频的侄子章得象,仕途上多得吕夷简提携,由于这层关系,章频本人也是倒向吕夷简的。目前政坛上,吕夷简一党和太后一党是最大的两个政治集团,而张耆就是太后一党在外朝的首领,随着太后渐老,皇帝年岁增长,两派的合作减少,对立增多,邕州的事情不过只是这大背景下的小事件而已。
官僚制度越是完备,这种拉党结派的事情越是顽固,官员处身其中,很多时候不由自主就会陷入进去。徐平孤家寡人一个,没有亲友奥援,对这种党派政治还没有正确认识,天真地只是按照政策做事。也正是如此,别人也不防备他,知道他就是个孤臣,小事上对他能忍就忍了。
但一旦真地影响到了两派的政治力量变化,后果就难以预料了。
不过徐平不知道这些,把枢密院的命令扔到了脑后,等到上辞谢奏章的时候,顺便上书把邕州的事情说明就是。现在战事的范围,名义上还全都是在邕州辖境,边衅这个词用不上,无非他保证一下以后安守地方就是。
说完正事,石全彬又取了林素娘托他带来的家信,还有家里给徐平的礼物。从徐平还是个白身的时候两人相识,已经多年,石全彬又有意结纳,两人的关系已经算是亲密了。徐平不在京城的日子,石全彬也经常到他家里走动,与林素娘也熟识,这次动身前,特意到徐平家里走了一趟。
忙完这些事情,已经天近傍晚,徐平备下晚宴,给石全彬接风。
喝了一口石全彬带来的家里珍藏的好酒,徐平闭上眼有点陶醉。虽然并不是多么爱酒的人,但五六年的边疆生活,这酒里却不仅有酒的味道,还有一种独属于徐平的味道,值得他好好品味。
酒过三巡,徐平对石全彬道:“阁长这次来岭南,反正没事,不如就多呆些日子。过上一个月,再回中原就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躲过了寒冬。”
“既然这样说,我就多叨扰些日子。后天就是年节,怎么也在邕州过了上元节。对了,云行,最近邕州有什么热闹?”
徐平笑笑:“热闹?打仗算吗?”
石全彬吓了一跳:“广源州都已经平定了,这里还有仗打?”
“广源州不过是小事,闹大的是我把谅州占住了,只怕交趾人不会善罢甘休,要不了多少日子就会兴兵来攻。”
“谅州?那里不本来就是我大宋的地方?”
说起这件事,徐平就开心地笑:“不错,自太宗皇帝时候起,我们大宋便在那里任命了知州。可交趾人不这样想,他们同样有谅州知州,牢牢占住了那处地方。年前,我大军出动,把他们的知州拿到牢里关了起来。”
石全彬只是在皇帝身边伺候的,朝廷里的几个大佬他还能说个一二三,这些具体政事就一窍不通了。听徐平说得热闹,也起了兴致,问道:“我还以为邕州这里只有广源州作乱,却没想到谅州这里也有乱子。对了,你做了这事,枢密院会不会说什么?他们可是一再严令地方不得擅自生事。”
“什么叫擅自生事?我自己管下的地方,通行政令而已,若管下土地都任外人鱼肉,那我这官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对于这中间的关节,石全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问道:“我看这里也不过就是座普通边疆小城?你怎么就认定了交趾会出兵?怪不得这城周围都是人在忙,原来是要防着交趾。不过云行,交趾可不是广源州那种地方小土官可比,当年太宗皇帝也在那里吃过苦头的。”
“此一时彼一时,不可一概而论。明天阁长随我去谷口,看看我在那里布下的阵势。如果我算得不错,不等你离开,交趾人就攻过来了,你刚好也与我一起观看战事,回去跟圣上有话说。”
石全彬虽然也听到了一些风声,但并不详细,他这一路上关心的都是广源州。至于谅州,只是听说徐平派人占住了,还以为就跟左江道的其他土州峒一样,只是要行括丁法,却没想到惹了交趾。至于怎么惹了交趾,谅州对于交趾有多重要,石全彬心里并没有概念。但当年太宗征交趾的阴影尚在,他总是觉得交趾是个很可怕的对手,要不是看徐平说得轻松,就要开口劝阻了。
看着徐平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石全彬伸脑袋到桌子中央,看着徐平小心问道:“云行,你实话对我说,这仗你有信心?”
徐平笑道:“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见我说过大话!”
“那,这样一个胜仗,比打广源州如何?大还是小?”
“阁长,你可是太不了解邕州这里了。广源州不过是边远小土州,怎么算得上大仗?桑巡检几千兵马一到,那里便如土鸡瓦狗一般土崩瓦解。交趾怎么也算大宋周边数得上的大蕃国,但凡出兵,就不是那里可比的。”
石全彬的眼睛亮了起来,对徐平道:“我本来的意思,是想在这些日子听你讲讲打广源州的事,回去官家面前,为你美言几句。我大宋边官,真能够像你这样干净利落剿灭叛乱的,能有几人?如果你能够跟交趾人交战,再打出一场大胜来,这可是不世之功!”
徐平一怔,他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在他的算计里,自己手里掌握的实力极为充足,顶为交趾的反攻是极为平常的事,根本不值得夸耀。现在经石全彬一提,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在大宋,对外屡战屡败的朝代。
如果真能实实在在剿灭交趾一两万兵马,貌似这种大胜,自从中原一统之后,在大宋的历史上真的不多?果然是了不起的荣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