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地里一排一排工人像波浪一样向前缓缓移动,蔡齐对李咨道:“不得了,这些人动得这样慢,一天才能摘多少?”
李咨问身边的徐平:“徐待制,采摘棉花可是费人工不少。不知一人一天可以摘几亩?你庄里这几千亩棉花,我看还大多都没有采摘,不是要收到秋后去?”
“哪里能够摘几亩,一个人一天也就能采摘一亩两亩田罢了。好在棉花在地里不会腐坏,只要天气晴好,可以摘上一两个月,并不急着在几天摘完。”
蔡齐和李咨点了点头,可以在很长日子里慢慢采摘,这还差不多。都曾亲历过州县,知道地方到了农忙的时节,抢收抢种如同救火。如果像稻麦一样,必须在几天内收完,这个收获速度可受不了,什么地方也没有这么多人力。
看着地里的人采了棉花,一筐一筐地过称,刚开始还有点兴趣,时间一长,便就觉得无聊得很。一些年轻官员,便就借着到地里观看的借口,三三两两地在棉花田里东转西转,只当到这里看风景放松心情了。
李咨年纪大了,在地头站久了两腿发酸。虽然旁边有徐平吩咐庄客摆的交椅,但蔡齐不坐,他也不好做。枢密院终究是比中书门下低一头,枢密使才是跟参知政事同级,排在所有参知政事的前头,副使就比参知政事差上一级了。
天气又热,两腿发麻,李咨实在有些站不住,对徐平道:“徐待制早说摘棉花要这么多人力,我从附近几个县调些厢军来,一两天也就摘得完了。”
徐平道:“相公好意,下官只好心领。这终究是我庄里的棉田,调厢军来,凭白惹出口舌,到时候不知道有人要编排什么。”
“哪个敢胡乱说?你庄里的棉花卖给三司,不计价钱,只是卖布后分成,是一心为朝廷做事!就这么定了,李相公,你明天调几百厢军来,两三天把这地里的棉花都收完。早点收完,我们看得仔细,这也是朝廷的意思!”
蔡齐也同样早不耐烦,只是不好说出来罢了。李咨一提,他当场就定下。京师重地,徐平的庄子又位于惠民河与金水河之间,离着汴河也不远,光巡河的厢军就不知道有多少,再加上其他各种名目,两位宰执作主,一两千人也随随便便调得来。
徐平也落个顺水人情,不过心里也在思量,这事情一定要宣扬出去是蔡齐和李咨两人作主,不要过一段时间屎盆子扣到自己的头上来。
定了让厢军来帮着采棉花,蔡齐和李咨两人也就不再在地里傻站,早早带着人回去。只等明后两天,人都到齐了之后,再到地里观看。
两位宰执与晏殊和李淑两位词臣回转去休息,其他人见徐平不走,却不好就此散了,只好继续在棉花地里瞎转。
徐平是真不能走,厢军来采棉花,那群人说又说不得,到时候不知道会把话做成什么样子。吕松已经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些人来,当然是能用一天是天。
见一众官员三三两两越散越开,完全成了出来郊游。徐平让人把孙七郎找来,让他带着几个庄客,牵了猎犬,干脆就陪着这些人玩去。
那几个人一回,这里就是徐平的地位最高。即使徐平开口,这些人也没有几个就真地会离开,还不如就这样,只当让他们来庄里散心了。
直到太阳西垂,徐平见一直没有什么异常,才招呼一众官员返回。
刘沆和曾公亮两个人笑嘻嘻地走在一起,到了徐平的身边,把藏在后面的手举起来,晃着手里的一对野鸡,说道:“好运气,今晚炖个鸡汤!”
徐平笑道:“你们只管跟庄里的人吩咐,自己开小灶好了!”
这个季节田地里的野鸡野兔已经开始多了起来,等到了秋后,田野里就遍地都是。
动物也一样要在秋天准备过冬,而且都摸清了人的脾性,知道秋天的时候种田的人忙得没白天没晚上的,它们自可以大摇大摆地在田地里找食物。哪怕就是跟着人的脚后跟跑,也没有人顾得上理会它们。
晚上照例饮酒,一夜无话。
第二天,李咨派了自己的随从,拿着自己的手帖,到周边的中牟和尉氏两县去调派厢军过来。枢密副使要调人使用,地方官哪个敢不从?包括河渠都大提举司,和两个县衙,连厢军带差役一起派过来,一天就到了近五百人。
徐平的庄上杀猪宰羊,好酒好肉把这些人招待饱了,第二天便就下地采棉。
都是生手,效率自然不高,但架不住人多,一天的功夫,场院里头的棉花就堆得像小山一样,看着蔚为壮观。
第三天,又来了一批,加上徐平庄里原来雇的人手,加起来近一千人了。
徐平不再等,决定开始加工棉花。
蔡齐和李咨两人与徐平走在前头,再一次走进了加工棉花的场院。
看着面前如同大山一样的棉花堆,洁白如雪,蔡齐不由惊叹道:“这不过才两天功夫,不想就有这么多棉花在这里!先前听徐待制说一夫一天不过采一亩,还觉得收起来有些太慢,看来是想得差了!这棉花不比蚕桑,一亩当可织好多布!”
徐平点头:“相公说得不错,若以一亩栽的桑树和草棉来算,棉布的产量比丝绸多几十倍不止。就是比麻布,也要多上好几倍。”
“好东西,好东西!这棉花甚是节省土地啊!”
蔡齐一边说着,一边与李咨一起,随着徐平,进了旁边放机器的厢房。
李咨带上老花镜,与蔡齐一起围着轧棉机看了又看,问徐平:“徐待制,这机具是要怎么使用?是手摇还是脚踏?怎么不见人用力的地方?”
“相公,这些机器不用人力,都是用的驴和骡。我庄上半耕半牧,大牲畜应有尽有,能用畜力的地方,都不用人力。”
听了这话,李淑左看右看,奇怪地问徐平:“驴骡在哪里?还没牵进来吗?不过也没有见驴骡用力的绞轮。”
徐平指着轧机连着的几根粗大链条道:“舍人,驴骡都在墙外,他们带的绞盘用这几根铁链,带动机具。这里是作业的地方,要求清洁,牲口到底不通人性,它们在这里不免会把地方弄得又脏又乱,所以用墙隔了起来。”
众人觉得稀奇,纷纷围上来观看。没想到徐平还有这种心思,专门把作动力的牲口放到外面,还想出用铁链把动力传进来。
徐平前世日常生活中,用到的链条大多都是要求高速精密,一般都是滚子链,或者是齿形链。但在他最熟悉的农机中,还经常使用一些粗糙的链条,比如现在用的环形链。环形链基本类似平常见到的铁链,一个铁环套着一个铁环,跟日常人们熟悉的链条大不一样。环形链不精密,但传递的动力远,而且负载也大。
这一套的纺织机械,靠的是作业机具的连动,除了最后的精纺和织布,并不要求动力多么稳定。而牲畜作动力,也稳定不了,刚好适用环形链传递动力。
见人都已经到了地方,徐平问蔡齐:“相公,准备就绪,不知可否开始?”
“好,开始!”蔡齐转身对其他官员,“都好好看着,不要白来一趟!”
徐平吩咐一声守在旁边的孙七郎,让他招呼人手,正式开始。
孙七郎应诺,招呼在这里作业的人员到位,走到墙边,伸手拉了拉一个细绳。
只听“叮零零”清脆的声音响起。原来这绳上连着铃铛,是给墙外人的信号。
只听外面传来呵斥牲口的声音,不大一会,地上的大铁链猛地一挣,繃紧了,随后便就慢慢动了起来。
随着铁链的动力,轧棉机也开始缓缓转动。
孙七郎在一边仔细地看着,看机器转得平稳,猛地一挥手:“开始!”
守在机器旁边的庄客,得了指令,把取到旁边的棉花,连续不断地喂到轧棉机里。
轧棉是把籽棉里的棉籽分离出来,同时分离出散碎的短绒棉花,形成用来梳理的皮棉。徐平按照前世自己的理解,使用了带刺辊子剥离,外加刷子清理。这都是农机里面常用的结构,没有什么稀奇,恰好也与实际上的轧棉机原理大致相同。
看着这边喂一蓬一蓬的棉花进去,那边就出来相对整齐的棉花纤维,人只要不断向里面添料就可以,两位宰执和一众官员看得啧啧称奇。
分离出来的皮棉,都被取到一边,到了一定数量之后,便就放到一个带大螺杆的压机上面,被压成一捆一捆地紧密大棉捆。
蔡齐看着奇怪,忍不住问徐平:“为何把那些去籽的棉花压起来,有什么用处?”
“回相公,这些棉花被这样轧了之后,就可以送到纺纱的地方,纺成纱线。我这里也纺不了多少纱,织不了多少布,将来还是要送到三司场务去。压成捆之后,好搬好运,省了许多功夫。”
蔡齐点了点关,原来跟徐平庄里把牧草压捆是一个意思。
螺杆真要制作起来非常麻烦,徐平是先让人精心打磨了一套钢制的出来,然后直接在黄铜棒上套制。有这一套钢制螺母螺杆,再制这些东西就简单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