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王朝的武成时代已经终结,崭新的隆昌时代已经到来。
杨致此番赴任,没打算去各地海关分署巡视,而是直往金陵。先帝驾崩与新皇登基,虽然先前制订的所有应对预案都没用上,但无异于一场实战演习。杨致很想了解演习成效,尔后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在赵启羽翼未丰之前,只会沿袭先帝时期的策略,对杨致既用且防。杨致有钱、有权、有地盘、有舰队,几乎已是公开的秘密。赵启与先帝一样,一来顾不上,二是没办法,三是师出无名,再次从战略上考虑,无论杨致有多大能耐,山东外海诸岛与夷州的土地、资源、人口终归有限,或可与大夏抗衡一定时日,若想掉过头来吞掉大夏是绝无可能。
先帝在世之时曾与赵启无数次谈及杨致,父子俩在另一节亦持相同看法:杨氏集团未必就是铁板一块。秦氏架构庞大,分号遍布天下,雇工数以万计,根基只能扎在大夏,皇权威压之下的顾虑,远非杨致可比。徐文瀚有宰辅之才,卫飞扬有将帅之能,这都不假,若逢事有万一,难道都会不顾一切的追随杨致远走海外不成?海关总督衙门乃是大夏官署,那就更不足虑了。收归朝廷,不过是早晚的事。俗话都说一个好汉三个帮,顶尖人才不是大路货,他杨致一个人凭什么去包打天下?
而按杨致的第二步构想,至少又能争取到三年的宝贵时间。现在已经奠定了初步基础,接下来就该卯足了劲进入快车道了。
财富,武力,人口,三者缺一不可。财富可以掠夺式的赚取,武力可以不懈的打造,但人口的稳定良性增长,尤其是要分享人口红利,却是万万急不来的。没有战乱。没有天灾,安居乐业,自古至今就是小民百姓们心底最朴素、最实在的愿望。刚以优厚的条件吸引他们移民定居,还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又鼓动他们准备迁往更为遥远的海外,谁愿意这么瞎折腾?
赵启目前最为明智的选择,就是学他老爹生前装聋作哑的套路,以求于杨致两下相安。
时间。赵启与杨致最需要就是时间,各自最大的优势也是时间。
突厥遣使来朝之事。徐文瀚与杨致皆有先见之明,竟是一语成谶。
夏历隆昌一年二月,索力可汗倾西突厥举国之力,在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时节,出其不意的向东突厥发动突袭。以原右贤王为可汗的东突厥一众王公贵族被诛杀殆尽,东突厥遂灭,大漠重归一统。
三月,索力可汗再度遣使来朝“请罪”。声言只因草原遭遇蝗灾,几至寸草不存。继而严冬来临,牛羊马匹冻饿倒毙无数。而大夏援助粮草太少。远不足以供其熬过一冬。于是“迫于无奈”,来不及向“天朝上国”请示,只得向东突厥发动突袭,以保属下部族能够活命。
大夏正值改朝换代,新老交替之时无暇他顾。去秋塞外草原爆发蝗灾确有其事,以此为借口向你索要粮草,你小里小气的把我当成叫花子打发,也是事实。没办法,我也是一大家子要吃饭啊!没到你家来烧杀抢掠就不错了,难道你还不许我去抢别人?本来没你什么事的。但因你腰杆子太过硬朗,又怕你怪我,所以特地遣使前来请罪。够客气的了吧?
苍茫大漠,历来不乏枭雄之辈。索力对于时机把握极准。外交手段十分圆熟。
历代中华王朝在与北方游牧民族的对峙中,能够长期占据绝对优势的屈指可数。如今的大夏根本不具备彻底征服突厥的实力与条件,更没有悍然向突厥发动全面战争的决心与勇气。
连瞎子都看得出来,索力可汗遣使前来示弱请罪,不过是缓兵之计。赵启需要巩固皇位,索力同样需要收拾残局。巩固汗位,两家都不愿开战。但突厥民族向来崇尚武力,索力要应对的局面,比赵启要简单得多。不管怎么说,自夏历武成二十五年以来,因突厥分裂而形成的有利战略态势,已经不复存在了。
你高兴也好,不乐意也罢。人家那边都打完收工了,总不能让他把吞进肚里的肉再吐出来恢复原样吧?好歹言不由衷的顺势道个贺,将突厥使节打发走人。
赵启貌似不动声色,从容处置,实则郁闷之极,甚至是窝了一肚子火。这一日散朝之后,将自己关在御书房里,一言不发的呆坐了近两个时辰。
先帝驾崩后,内侍马成奏请自愿守陵三年,新皇如今的贴身内侍是金子善,也兼贴身保镖。赵启打小就不喜欢金子善,但他认为喜欢与任用是两码事。
突然开口问道:“子善,如若先皇在世,将会怎生处置此番突厥来使之事?”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金子善面无表情的道:“回皇上,免除突厥一年贡赋,援助粮草二十万石,都是数月之前先帝的旨意。”
赵启沮丧的道:“朕就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召徐文瀚来见!”
徐文瀚应召而来之后,赵启径直问道:“文瀚,朕这番处置突厥来使之事,你以为如何?”
徐文瀚惜字如金的道:“尚可。”
“尚可”的意思,就是一般般。赵启颓然问道:“你是不是对朕很失望?”
“皇上言重了。臣不敢。”
“是吗?……那朕再问你,换做是杨致,他会劝谏朕怎么做?朕自小与你们兄弟相熟,别说你不知道。”
“皇上既是这么说,应该比臣更了解杨致。依臣愚见,若真换做是杨致,早在去年突厥遣使之时,他就会力主派兵寻战。在索力可汗向东突厥发动突袭之时,他又会力主趁虚进攻。此番突厥再度遣使来朝,他仍会极力主张开战。”
徐文瀚与杨致气味相投,见解向来基本一致。换句话说,徐文瀚只是借机假托杨致之口,说出自己的看法。
赵启的心机再怎么深沉,毕竟还很年轻。听徐文瀚这么一说,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你的意思是,朕本有三次开战的机会,但都没能好好把握?杨致因血战大漠而名振天下,一力主战,焉知不是出于个人意气?朕想听你说一说开战的理由。”
徐文瀚淡然答道:“臣只是就皇上的问询据实回奏,别无他意。兵凶战危,乃是国之大事。杨致素来见事深远,从来不做损己无利之事。臣敢以性命担保,他一力主战绝无本分私心。”
“至于开战理由,往大处说,突厥自古以来便是我中华王朝的北方强敌,但有打压削弱的机会,岂有放过之理?往小处说,杨致当年在两国议和之时几度寻衅,悍然斩杀突厥国师忽尔赤,皇上应该记忆犹新。于他而言,开战需要理由吗?有没有理由,当真那么重要吗?要找个理由很难吗?大夏曾与突厥达成过无数和议,他们撕毁和约派兵南下烧杀抢掠时,给过大夏理由吗?”
赵启不禁一时默然。无奈的叹道:“你方才也说了,兵凶战危,乃是国之大事。你应该知道,朕有朕的难处。”
徐文瀚意味深长的道:“臣知道皇上有难处。但不知皇上可曾想过,与突厥开战委实是有利无弊。从战术层面来说,去年突厥遭遇天灾,又即将入冬,还须严防东突厥来袭。大夏出兵,战之必胜。索力全力攻袭东突厥之时,后方必然空虚,仍可战之必胜。此番遣使来朝,趁其兵疲将倦,喘息未定,立足未稳,依然可以战之必胜。”
“从战略层面来说,既可持续保持对突厥的有利态势,确保其五到十年之内无力派兵南下。而皇上新登大宝,又可一战立威。”
“臣斗胆妄言,还望皇上恕罪。”
赵启苦笑道:“你我之间,亦师亦友,理当坦诚相见,知无不言,有什么恕罪不恕罪的?朕承认,和有和的道理,打有打的好处。正因如此,朕才觉得心里憋得慌,才召你来说说话。你且告退吧!”
徐文瀚离去后,赵启又向金子善问道:“方才有些话,朕是不是说的有点过了?”
金子善犹豫片刻,答道:“皇上忧心国事,本就不该操之过急。依据当下情势来看,如若可以不做,最好是什么都不做。这样的话,皇上站在高处,可以看清楚很多人,想明白很多事。臣窃以为,皇上并无错处。”
赵启嘴角泛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老太尉已经年过七十了吧?朕不急。”
就在赵启纠结郁闷之时,杨致也忙得不可开交。
抵达金陵之后,立即召集云娘与薛青云以及商务侦缉司的下级统领,对上次返京之前制订的预案再度进行推演。尔后向各地分署陆续发出公函或密信,作出相关安排与部署。继而联络金利来商号、秦骄阳与秦空云,商讨下一步行动事宜。一直忙到四月中旬,才乘船渡海前往夷州。
杨致在夷州呆了近一个月,经过慎重考虑,决定将出海拓荒殖民的计划暂时搁置。
如今夷州人口不过百万,早期移民与原住民就已过半,真正能够倚靠的后来移民虽然日渐增多,但目前还只有四十万上下。在人口没有达到一定基数之前,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持续稳定的产出。可单纯依靠外界输血维持,绝非长远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