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袁崇焕的想法并不是多虑。因为出战的事,锦州城内的祖大弼已经跟赵率教闹过一次了。女真人的前锋刚到大凌河城的时候,得到消息的祖大弼就披甲上马,准备带着一万关宁铁骑跟他大哥里应外合冲杀一阵,但给赵率教喝止了!待大凌河被围,祖大寿出兵扰敌的时候,祖大弼又按捺不住要出兵。他趁着赵率教在总兵府,自己偷偷率着关宁铁骑离营,转而想从东门杀出。但是到了城门口,却给守门的军法校尉带人拦住。前方受阻,祖大弼跨着战马越众而出,瞪着双豹眼,大声喝道:
“快点打开城门,老子要去杀鞑子!”
领头的军法校尉站在马前,没有丝毫畏惧。因为这几年来,无论是孙承宗,还是袁崇焕主持辽东,最重视的便是军法。军法校尉们在军队中地位超然,自然不会凭祖大弼三两句话就开城门,他上前道:
“赵总兵有令,没有令牌任何人不得擅开城门!”
祖大弼哼了一声道:“这是你们锦州总兵官的将令,老子是宁远镇的副总兵,不受他赵率教的节制。不要废话,老子要带郎儿们去大凌河。快开城门!”
祖大弼说完,后边的关宁铁骑都嗬嗬齐声应和。军法校尉看到他们人多势大,祖大弼又是辽东出了名的莽将,心里也有点发虚。虽然东门有不少锦州的守城人马,但是平日里军法校尉们太过嚣张,巴不得看看他们出丑,各个都是站在城墙上看热闹。
军法校尉也知道此时指望不上自己这边的人帮忙,对着祖大弼这样的人,来硬的恐怕讨不到什么好处。他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将祖大弼给拖住,等到赵总兵来就行了!想到这,他开口道:
“祖副总兵,你别忘了,这次驻守大凌河,袁督师调换两镇人马,大凌河城里还有我们锦州镇的人!既然是调防,锦州城内的关宁铁骑也就暂时归属锦州镇。将军要走,需得有赵总兵的首肯!只要有令牌,小的亲自为你打开大门!”
祖大弼本就是私自拔营,哪跟他纠缠这么多,大凌河外边开战,打得如何都还不知晓,去得晚了那还有什么用。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祖大寿是他大哥,他怎么也不能坐看祖大寿被女真兵围在孤城。
“老子没时间跟你罗嗦!你不开门,来人,我们自己开,有什么事老子一人担着!”
祖大弼身后的参将祖大乐忙出来道:“二哥,这样不好吧!咱们还是去跟赵总兵说一声!”
祖大弼根本毫不在意道:“四弟,就数你胆小,咱们是关宁铁骑,怕什么!郎儿们,去开城门!”
关宁铁骑是辽东最精锐的人马,对于赵率教领着的步兵自然是看不起,能跟他们相提并论的也只有满桂率领的骑兵而已。这次因为是一般的调防,大凌河城不能由骑兵驻守,袁崇焕就将赵率教下边的步兵跟祖大寿的骑兵互调了一部分。然后将祖宽、祖泽润的骑兵调回宁远,裴国珍(吴三桂的姨夫,接任吴襄的职位)领着人马驻守大凌河。实际上而言,除了祖家的亲兵,大凌河城里边大部分是纯步兵,祖大寿只是作为一个节制的总兵官镇守。
袁崇焕之所以这么安排,是因为大凌河需要个独当一面的将领,而守城方面,步兵强于骑兵,再笨的将领也不会让骑兵下马去守城墙的。且骑兵机动性强,有了什么变故也能驰援。祖大弼认为现在祖大寿手下都是步兵,如何打得过女真人,是以要率骑兵前去支援。
祖大乐素来没有什么主见,虽知这是违军法的事,也只好由得他们去。祖大弼手下的亲兵们见自己主将发话立马听令,有的去去开城门,有的上城楼放吊桥。军法校尉们自然不能让他们乱来,各个都是丘八爷作惯了,很快就从推攘变成了全武行。祖大弼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他赶着时间出城,连连喝骂道:
“妈的,你们这些小子没吃饭嘛?!他们都解决不掉还去杀什么鞑子!再上几个人,快点打开城门!”
祖大弼的亲兵又要上前,突然后边一声大吼:“都给我住手!”
众人纷纷回头一看,只见赵率教满面怒容的走了过来,后边跟着一大群将领。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谁叫你们开城门的?!下来!”赵率教指着城墙上的士兵喝道。
原本还在扭打的士兵看到主帅,连忙停下来。祖大弼的亲兵也停了手,纷纷走回本队列中。赵率教扫了眼鼻青脸肿的军法校尉们,哼了一声道:
“你们就是这样执行军法的?”
当头的军法校尉战战兢兢的回话道:“禀将军大人,祖副总兵要带人出城门,小的拦也拦不住。那些亲兵要放吊桥,小的跟弟兄们不给,所以打了起来。”
赵率教回过头来,看着肇事的作俑者祖大弼,声音严峻的问道:“祖将军,可有此事?”
祖大弼虽然平日没将什么人看在眼里,但现在人家的地盘,自己的官阶又比人低,怎么也得作个样子。他拱拱手道:“我得到探马回报,说大凌河正在开战,我大哥在那,我这作兄弟的总要去支援。赵总兵,你快让你的人打开城门。”
赵率教瞬时沉下脸,厉声道:“你现在已归本将节制,没有本将的允许,谁也不能出战!”
“你!”
祖大弼没有想到赵率教说翻脸就翻脸,他还没有想着怎么回顶,赵率教又下令道:“军前斗殴,按法本应斩首,但此乃用兵之时,本将就饶你们不死!来人,给我将方才斗殴的所有人杖打二十军棍。”
“谁敢?!”祖大弼见赵率教要动自己的亲兵,忙大声喝道。
赵率教手一挥,东门的将士把祖大弼跟亲兵们全部围住,后边的关宁铁骑见阵势不对,开始向前骚动,锦州城内的士兵也全围了上来,墙垛上的士兵站起了身,大有一声令下就要开枪射人的架势。
赵率教盯着祖大弼,铁青着脸道:“本将是锦州最高官阶的将领,你祖大弼调防到本将麾下,想要抗命嘛?”
祖大弼看了看眼前的情势,知道自己一旦下令火拼,这一万人马的关宁铁骑必是在城内给包饺子了,如果在野外..哼哼!现在要是乖乖听令,那在众多将士前,向他赵率教低头,以后祖家在辽东哪还有脸面!
赵率教虽恼祖大弼无视军令,但现在不是闹矛盾的时候。谁知道这疯子发起性来会怎样,自己总不能将这一万价格昂贵的骑兵给灭了吧!没等祖大弼说话,他又接着道:“你若安分回营,违抗上司,私自出兵,纵兵行凶,这些本将还可忍了!你要是在锦州城闹事,本将就把你们剿了,数万人看着,本将再去袁督师那禀报!拿皇上的关宁铁骑来内斗,皇上知道后,你祖家也要受牵连。哼哼,莫怪本将没有提醒你!来人,将斗殴的人拿下!”
赵率教后边的话果然很奏效,祖大乐忙上前道:“二哥,还是算了吧!闹僵了,对谁都不好!”
祖大弼虽然鲁莽,但也知道轻重。自己理亏在前,要是在前线自相残杀,估计不用等皇上,袁督师就不会放过自己。祖大弼只好眼睁睁看着亲兵给捉去打板子,没了主将硬挺,那些亲兵哪敢反抗。
一会后,远处就传来的惨叫声,祖大弼听着大失面子。他哼了一声,道:
“那我就问总兵官大人了,以往女真人来攻,就近堡垒无不派兵援助。现在大凌河有兵来攻,为什么大人就不去援救!”
赵率教见祖大弼没有乱来,心中松了口大气。对于祖大弼这无礼的诘问,他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应答道:“祖大寿总兵率了三万人马在大凌河城,以祖将军的能力,女真人哪有攻破的道理。若真到了不支的情况,本将必亲率人马增援!”
“说得好听!”祖大弼大不以为然。“现在趁他们人困马乏的时候冲杀一阵,也折了女真人的锐气!象你这般龟缩在城内的办法,什么时候才平得了辽东!我们关宁铁骑可是敢出去迎战的!”
虽然赵率教知道祖大弼这是在挽回刚才的颜面,但仍旧给激得血气翻涌。自己自从跟了袁督师后,有哪次打战怕过死的!他指着周围的将士高声道:
“不单是你们关宁铁骑才敢战,也不是你们祖家的人才不怕死。我这里三万锦州镇的士兵都是从死人堆熬过来的,当年广宁一战,难道就你祖大弼在城外嘛?!我赵某带的兵虽是两条腿,但也敢跟女真人的四条腿硬拼。以城为守,火器伤敌,这是袁督师的方略。本将再说一次,没有本将的命令,谁也不得出战!”
“是!”周围的将士回想起当年在广宁失利的时候,四万步兵在野外对抗女真人的惨烈情景,顿时热血沸腾。
祖大弼当时也在城墙上看得清清楚楚,赵率教连连负伤,身中两箭都没退,这实在是无可反驳!祖大弼觉得自己讨了个老大的没趣,手一挥,歪歪嘴高叫道:
“还在这作什么,回营!”
一场乱哄哄的闹剧随着关宁铁骑的回营而收场,赵率教虽然有些郁闷,但也无可奈何!
不过令赵率教欣喜的是,没有多久,袁督师派人送来钧令,命其暂时统领锦州一线的全部人马,违军令者,斩!有了这份委任,赵率教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指挥包括在松、杏、塔山的左辅,朱梅等总兵。城内的祖大弼也老实了许多,没有在商议军情的时候闹出事端来。
大凌河那边,祖大寿时不时派些许兵勇前去扰敌,大的攻城战仍旧没有发动。不过据探马回报,女真人已经在大凌河城外挖了四条大沟渠,竟是要围困住祖大寿他们!这跟以往女真人的作战方式有所不同,无论是努尔哈赤时期,还是皇太极登位后,凡遇到城池的,女真人无不利用各种攻城器械强攻。现在他们却围而不攻,女真人目的何在?!赵率教想不明白。
就在他还没有弄清敌人意图的时候,女真人的兵锋已经抵达到了锦州附近。这日派出的斥候回来禀报,有一支千余人的鞑子骑兵正往锦州方向行进。
“确认只有一千人马嘛?”
赵率教坐在主帅的位置上问道,下边两旁坐着各兵营的总兵、副将、参将们。
斥候回道:“禀将军,小的未曾发现三里内有后续的鞑子兵马。”
赵率教明白,斥候打探女真人的行踪最是艰难。因为女真人是骑兵,斥候就不能靠得太近。只能远远观望,一两里远的时候便要撤退回报,否则以鞑子高超的骑术,斥候往往赶不回来。
“下去吧!”
“是!”斥候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赵率教这才对帐内的将官们道:“离锦州十里的地方发现了一个鞑子的千人队?在座各位觉得如何处置?”
帐内的将领除了祖大弼他们,其他都是跟赵率教在广宁城打过战的。上次祖大弼说他们龟缩在城内,心中老大不爽。现在自然不能让他们骑兵看扁了,各个将领都众口一词请战!
“赵总兵,咱们打!”
“就是,才一千人马,踩都踩死他们!”
“对,折折女真鞑子的锐气!”
众将领七嘴八舌,赵率教心中也颇为意动。不过即使要出战,也决不可能派自己的步兵阵去。步兵守城还可以,去野外追赶骑兵那就太荒唐了。他扫了眼祖大弼,只见关宁铁骑的将领们一句话不说,只是坐在那看着。
祖大弼脸上却是一副得意的样子,显然他也知道赵率教要借用他们了。哈哈,关宁铁骑一样可以出城,而且是他赵率教请着出城。这一万人马围歼一千女真鞑子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只要出了城,老子往东‘追敌’,走不上三十里,老子就不回来了!
ωωω ●тт kΛn ●C 〇
赵率教面对自己手下这个骄兵悍将,虽然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但也不能这样遂了他的心思。赵率教计较了番,心中有了主意。
“祖副总兵怎么看?”
祖大弼因为想到了一个极好的主意,所以心情大好,竟是打着哈哈道:“自然一切听赵大人的!要打战,咱们辽东铁骑还未曾怕过,不说一千就是一万照样提刀上马迎敌!”
赵率教也呵呵一笑道:“那就是了,女真前锋才一千人马,本将欲迎头痛击。嗯,关宁铁骑战力惊人,就派三千出战,由祖参将领着,勿坠了我辽东军的威风!鞑子若要逃走,不可追击太远,恐中敌人伏击!”
赵率教说的是祖参将,而不是他这个祖副总兵,祖大弼不由一愣,想不到赵率教最后派自己的弟弟出战,而且只给了三千人马!以他弟弟的性格,还能跑了嘛?!自己把话说满了,当然不能再说敌人厉害,要派一万铁骑去才行。祖大弼只有郁闷的坐在那,祖大乐见二哥没有出声反对,便起身道:
“末将遵令!”
东门的吊桥很快放下,三千铁骑军飞似的往东北方向包抄。前来作前锋打探的是正蓝旗的固山额真觉罗塞勒,两军接近后,但他并未象以往一样发起冲锋,而是拐到了关宁骑兵的侧边。射了一轮箭后,稍一接触,便下令且战且退。祖大乐听从将令,追了几里便返回锦州城。
虽然彼此互有杀伤,但是铁骑出动三千,鞑子才只有一千人马,最后没有占到便宜,这让祖大弼大没面子。
其后,女真人的骑兵仍时不时出现在锦州附近,赵率教也不理会,只有离得近了,才派祖大乐去赶一阵。一连过了六七日,鞑子的大军都没有抵达锦州。而在大凌河那边,女真人则大规模建营,由八旗分四个方向围困。看来女真人是打算用围城的办法,迫使祖大寿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