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正在星夜赶路的魏昊,忽然灵台有感,察觉到府城方向,竟然又有人以自己的精神气制作了法宝,顿时觉得奇怪:“这人也是胆子大,现在风头这么紧,还敢站我这边。”
严查“赤侠像”“赤侠飞刀”的当口,还能这么做,必然是坚定地站在魏昊这一侧的。
心中也是颇为感慨:此人有傲骨啊。
他原本猜测是花斑狐狸画的,但感应到的气质,又没有花斑狐狸那般儒雅,自然排除了老狐王的可能。
“希望此人没事。”
眼下也顾不得别人,察觉到天穹中星辰闪烁,他赶紧继续赶路,勾引星光追踪他。
一路上追星赶月,多的是气机锁定,魏昊现在才体会到了袁君平的苦处,那真是浑身难受。
比较起来,还是袁君平更难受一些,这货本事是有的,但不多,只能抱头鼠窜外加坑蒙拐骗,如此才能苟活。
可惜到一个地方祸害一个地方,辗转流窜依然得不到缓解。
也幸亏把“神农珠”给了魏昊,这才稍稍得到了喘息,但也只是稍稍。
现在魏昊也被三界追缉,魏昊寻思着,那邋遢道人怕是又要过一段苦日子。
是夜,得了陈孟男画作的私盐贩子钱老板,怕夜长梦多,赶紧带着画卷回一处窝点,半道上护卫们也是抱怨:“大哥,现在晚上妖怪多,以后能不走夜路还是不走的好啊。”
“你们知道个屁,‘五柳弄堂’里多的是满肚子坏水儿的东西,老子这宝贝不能在那里过夜。万一被人抢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钱老板接着又道,“寻常妖怪,也经不住咱们砍的,五潮关那会儿又不是没杀过。”
“话是这么说,但万一遇上厉害的妖怪,那咱们不是一盘菜?”
“闭上你的乌鸦嘴,说甚么屁话!”
“……”
私盐贩子的护卫,都是出来混的弟兄,而且多有五潮县人士,算是乡党结社的情谊。
五潮关跟“巫三太子”的大军过招,城头上斩杀妖怪也是有经验的,否则也不会成为贩卖私盐这行当中的一颗新星……
钱老板入行一年,赚了老牌私盐贩子十年的钱,没办法,吃饭家伙过硬,同行就算仇深似海,也只能忍着。
万一哪天老牌私盐贩子也需要门路过境妖魔丛生之地呢?
保不齐的事情。
所以,饶是钱老板是个混账,同行老前辈们,还真就认了。
大江入海口这一带的私盐贩子,多是走船,但钱老板反其道而行之,通常都是独轮车走夜路,而且专挑乡间小道。
周遭破落庙宇,便是他的一个又一个窝点。
拿来散货是最好不过的地方。
路上一阵阴风,私盐贩子们倒是不怕寻常鬼魅,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又有杀妖杀怪的经验,身上自有煞气,再加上武艺不错,气血也是充盈如火,孤魂野鬼撞见他们,自个儿都会跑得远远的。
但正所谓夜路走多了,难免遇上不好惹的鬼。
府城城北的风水变化之后,原本的豪门鬼魅墓穴旁边,也多了不少扎堆的恶鬼妖鬼。
以往一到晚上,诸多豪门墓穴就能幻化出豪宅闹市,堪比人间富庶之地。
如今却是不一样了,山一侧花团锦簇;另一边残破混乱。
乍一看,便是富豪居所贴着贫民窟,委实有些荒诞。
跟老牌私盐贩子不同,钱老板除了杀过妖怪外,也见识过助人抗魔的精灵,所以心中自有一杆秤。
这风水宝地中的精怪,他便视作市井好人;那些个厉鬼凶鬼,
他便当成泼皮无赖。
如此行走江湖,也就更容易把握了一些。
独轮车队伍走了五里路,山岗上原本有座山神庙,但破败了,于是成了附近乡民存放柴火、干草的地方,神像基座下面,则是被钱老板改成了藏盐的地窖。
这窝点平平无奇,夜里歇脚最是合适。
不过,今夜钱老板却是提醒道:“最近岗北多了一些外来脏东西,都机灵点儿。”
“大哥,你说你这又是何苦,‘五柳弄堂’睡一晚上就好了,何必这样瞎折腾。”
“万一碰上厉鬼,咱们还得遭一回难。”
钱老板相当顽固,冷笑道:“你们这几个不操心的玩意儿,鬼害人害不动,便知道走。人要是害人,你有几个脑袋经得起别人惦记?”
“……”
“……”
小弟们都是缩着脑袋,不吭声了。
大哥说得对,而且是对得不能再对。
鬼害人,通常都是运气不好,但却是个一锤子买卖,闯过去就完事儿了。
可要是人害人,那真是经不起算计。
道上的老少妇幼,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歹毒到不行,落了圈套,必然是小命儿不保。
两相比较起来,钱老板这一伙人,更愿意跟鬼魅硬碰硬,横竖还有指望。
但要是遇上同行黑吃黑,那真个儿就是吃人不吐骨头。
“都灵醒点!”
钱老板拍了拍怀里的卷轴,心中也是踏实,暗暗道:对付鬼魅,老子还有赤侠像,怕什么。
要是对付江洋大盗,他这私盐贩子还真扛不住……
于是乎,在破落山神庙歇脚的光景,钱老板甚至心中暗暗祈祷,倘若真遇上歹徒,最好不是人。
在他们休息的当口,“五柳弄堂”的几个院房内,都有刚从赌桌上下来的老江湖。
挂牌“董宅”的院房主人,是以前在府城做头牌的船娘董三娘,今夜伺候了相好,却不见老相好跟以往一样直接蒙头就睡,反而在被窝中辗转反侧,显然心神不宁。
“阿郎不是赢了银子么,怎地跟输了一样?”
董三娘有些好奇,于是问道。
“钱老大那幅画……”
念叨了这句话,老相好猛地从被窝中坐了起来,然后目露凶光,“钱老大现在是回不了府城的,只能去他藏身的地方,那些个招待人的别院,以他的性子,肯定是不会去!”
“阿郎,你想怎样?”
“有了那幅画,我去江北都是来去自如,到时候夹带私货,岂不是易如反掌?眼下这世面,必然大乱,操江同知汪相公是个狠人,我若是立功,兴许能在他手下升官发财……”
说着,这老相好竟然从枕头下摸出了匕首,穿着睡衣就取了佩刀,公门中的服饰甩到一旁,换上了夜行衣,只露着一双眼睛:“我也不要钱老大的性命,只要交出那幅画,一切都好说。”
“阿郎!”
董三娘并没有劝阻,而是提醒道,“阿郎能想到的,别人想不到么?咱们弄堂这里,多的是千户官百户官,他们难道不眼热?”
明白老相好是盯上了“赤侠像”,她也是希望相好的能升官发财,以后照拂她的生意,自然也就更多收成。
可这事儿哪有那么简单,钱老板这个私盐贩子怕夜长梦多,盯上钱老板的人,何尝不也是怕夜长梦多?
狼多肉少,万一打出火起来,搞不好就要丢了小命。
老相好闻言,忽然一愣,然后道:“那我先出去看看。”
不出去还好,出去之后,他便发现周围院房中都少了动静,认真听声辨位,才惊觉诸多武艺高超的老江湖,早就不在这里。
“入娘的……”
骂骂咧咧,本以为自己脑子好,现在陡然发现,自己脑子转得委实慢了一些。
钱老板只掏两千两,就到手一副赤侠像,怎不让人眼红心热?
更何况,在这里嫖宿的,不敢说非富即贵,但大多也都是府县之间颇有身份的。
捕头、班头多得是,千户百户也不少,甚至还有候补的县尉,等着正式公文下达好上任……
发现没自己的份之后,夜行衣也就重新脱了下来,然后烦躁地钻回了董三娘的被窝。
重新躺下之后,董三娘才摸着相好的胸膛说道:“你呀你,有道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钱老板一个贩私盐的,你何必盯着?他是五潮县的亡命徒,犯不着如此。有这个念头,何不天亮了去府城,找小陈相公约个稿便是了。”
“我若是上门,必会被府衙盘问,盯着我位子的同僚多得是,三娘你也是知道的,现在查得严啊,‘赤侠像’,那是谋反的违禁之物……”
“我的好郎,看你平日里精明,怎地这时候糊涂了?”
董三娘赶紧提醒他,“那小陈相公画的哪里是‘赤侠像’?我怎么见着跟平日里的‘赤侠像’,那是完全不一样呢?小陈相公画的,不过是个虬髯虎须的糙汉莽夫……”
“嗯?”
“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跟魏赤侠全然不像,如何敢说这是‘赤侠像’?”
“对对对,对对对……”
“到时候有人说起来,说这是神似……”董三娘轻笑一声,“阿郎你便回他一句:我跟你爹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我便是你亲爹不成?”
“哈哈哈哈哈哈……”
老相好顿时大笑,然后道,“便听三娘的,天亮之后,我便去拜访总捕头,张哥待我不薄,正好跟他一起去小陈相公那里,如此,也算是多了一重护身符。”
“阿郎明白就好,赶紧歇息吧。”
“歇个屁,老子现在精神抖擞、龙精虎猛,且先痛快痛快……”
说罢,便将董三娘脱个精光,一阵逗弄之后,庭院内传来阵阵低吟娇喘,当真是好不热闹。
有人放弃了想法,自然有人付诸行动。
离开“五柳弄堂”之后,水陆交通都是相当发达,有一队人骑马追踪,几乎是严丝合缝的循着钱老板的途径。
“姓钱的还真是刁钻,有水路不走,偏在岸上往山岗里钻。”
“那厮一向小心谨慎,总旗,咱们要是劫住了,可要做的干净些?”
“他要是识相,掏个买命钱,也就罢了。要是不识相,咱们就把百户的吩咐做好便是。”
“附近野鬼多了不少,刀口先抹上血。”
气血驱邪,更何况是死人堆里杀出来的骄兵悍卒,更是犹如血煞,鬼魅见了,都是避得远远的。
“等等!!”
要继续赶路的人马,因为总旗官的一声大喝,突然勒马停住,只见总旗官掏出一只铃铛,只一会儿,铃铛就开始摇晃震动,随后发出清脆的声响。
“有妖气!”
这铃铛是埋藏在死人堆中的战场聚兵器物,久而久之,也就有了奇异变化,遇妖邪能示警气血充盈之辈。
举凡强军悍卒,大多都有这么一两样物件。
“很强!!”
铃铛声音急促,并且像是被某个方向吸引,这让蒙面的总旗官顿时判断出来妖气的位置。
“在岗北!”
“总旗,这里都是北阳老世族的祖坟所在,怎会有这种变化?”
“不一样,那些老世族的祖坟,都在岗南,你走官道是能看到的。但是岗北看不见,那里并非是风水宝地,除了商贾之流,没有葬在那里的。”
总旗官对此非常熟悉,然后道,“走!去看看有什么动静,若是大妖,今晚上应该不便动手。”
“可百户的吩咐……”
“百户也是想要省一笔钱,毕竟,小陈相公开价两千两,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涨价到五千两。”
言罢,他一马当先,大声道,“要是些小鬼野怪,咱们也正好开刀攒功,天一亮就去府城领赏。”
“是!”
根据铃铛的指引,数匹快马直奔岗北,而在破旧的山神庙外,钱老板感觉情况不对劲,连忙道:“怕是要出事,咱们赶紧走!”
“这深更半夜的……几位好汉是要走哪里去呀?”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钱老板眉头一挑,知道来的不是人,当即道,“途径此处,不便叨扰。若有冲撞,还望海涵。”
“还是个讲道理的呢……”
女人声音似远似近,钱老板脸色凝重,知道不是寻常小怪,当即拔刀在手掌心划了一刀。
作为亡命徒,他们的气血也不简单,再加上曾经在五潮县抗妖,心理上颇有优势。
自从做了私盐贩子之后,钱老板就很清楚,对付妖鬼,首重气势,自己气壮则妖鬼气弱,这是一个此消彼长的均衡。
而这个道理,不是钱老板悟出来的,是从魏昊那里听来的。
每每冒险,只要一想到五潮县城头的无敌猛男,钱老板就觉得多大的风险都是小儿科。
“阁下要是给个方便,逢年过节,必有所报。”
“看来还是个不缺钱粮的富户……”
那女人声音颇为挑逗,隐隐约约竟是有勾人的意味,但钱老板早早划了自己一刀,痛觉压制住了冲动。
手下兄弟也是颇有经验,也是刀口抹血,神情肃然。
“阁下考虑的如何?”
“考虑?”
轻笑声传来,一道阴风卷来,整个破落山神庙当即垮塌。
好在钱老板等人早有预备,纷纷跳了出去,随后打开火折子,直接点了干草,烧了柴禾。
整个山神庙,顿时火光冲天。
借着火光,影影绰绰之间,才看到诸多鬼魅身影在徘徊穿梭。
其中不乏磨牙吮血的厉鬼、豺狼,但厉鬼、豺狼对钱老板来说,根本不值一哂,不过是几刀就能砍杀的东西。
唯有诸多厉鬼豺狼后头,那看着娇弱无力的女子,才让钱老板头皮发麻。
已经化形完整的精怪,修为完全不一样,而且看她能驭使厉鬼豺狼,便知道手段不简单。
哗哗、哗哗……
怀中的卷轴在震动,钱老板想要动用,但忍住了。
他担心还有更凶恶的东西在潜伏。
“阁下,我等不过是路过,而且这里靠近北阳府府城,阁下真要是动手,必定惊动巡天监除妖监,须知道,现如今府城可是高人云集,妖王都要退避,阁下三思……”
“哼,拿这些话来压我?真是愚蠢。”
女人手中多了一柄折扇,缓缓打开之后,带着邪魅笑容低声道,“你们这些江湖汉子的心肝,吃起来最是合口……”
此时,她笑起来嘴唇几乎分裂,嘴巴开合极大,完全裂到了耳垂,满嘴的尖牙还带着猩红的黏液,双眼更是眯成了一条线。
“大哥!”
“大哥,怎么说!”
“抄家伙!”
钱老板头皮发麻的同时,也知道害怕无用,对付这种说不通讲不通的妖鬼,只有一条路。
你死我活!
“往岗南走!”
钱老板当机立断,紧握长刀,带着手下直接狂奔。
霎时间,诸多豺狼厉鬼冲了上来,只当他们是吓破了胆,然而只要一靠近,就是砍刀锋锐劈了过来。
没道行的厉鬼再凶,那也凶不过亡命徒。
双方接触的瞬间,女人就惊了一下,这些精壮汉子看上去粗陋无比,实则犹如一个个行走的血煞,普通鬼魅根本近身不得。
一声凄厉啸叫,无比的刺耳,震得整个山岗都在轻微摇晃,一处豪华坟地内,有个老员外闻声顿时跺着脚念叨:“祸事了,祸事了,这下如何是好,这下如何是好,这是要来占了咱们的洞府啊。”
“老爷,您现在可是妖王啊, 您不能自己乱了分寸……”
“我是个屁我!要不是赤侠公,我连渡劫都渡不了,嗨呀,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早知道耍弄两手争斗的法术。”
“平日里顶着妖王名头吓唬人,如今吓唬不住了,才又想起该学法术?”
“你这老狐婆,都火烧眉毛的时候了,何必再说这等话!”
急得犹如热锅蚂蚁的老员外,心一横,便出去看看情况,只一出去,就是吓得往回缩,那场面,竟是成百上千的厉鬼豺狼在追逐十几个汉子,端的是气势汹汹。
“完了完了,这怕不是要血染洞府,坏了我这儿的风水……”
正抱怨着呢,却听有个汉子叫道:“大哥,你做什么!”
“老大!”
老员外眼见着有个锦袍汉子,竟然断后的同时,将胸前的物事抖了开来。
那是个卷轴,卷轴展开,便是一幅画,画的是个人物,其上有个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的威猛汉子。
“咦?”
老员外总觉得这汉子虽然自己从没见过,但应该是认识的。
“阁下既然穷追不舍,那也别怪我不客气!”
抖开卷轴之后,钱老板咬破指腹,血水甩在画上,当即一柄血刀飞了出来,这等神异,便是钱老板自己都没有预料到。
“妖孽!受死——”
血刀钻出画幅,其后有只粗壮臂膀,紧接着,是一个完整的凶猛汉子钻了出来,朝着前方鬼魅,当即狂暴一斩。
这一斩,吓得老员外直接现了形,化作一只花斑狐狸,一溜烟钻回洞穴,再也不敢出来打探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