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外礼司司官洪渠拿捏着身子坐在宽大的椅子上,眼神中却是透漏出自己的紧张,洪渠此人是商人出身,后来因细故被大宋官府抄了家财,一怒之下上了烟云山,在万劫寨中专管走私货物,后来张弃崛起于烟云山中,万劫寨并入了遗人谷,他便也跟着一步步的升迁为了如今大燕的外礼司司官,至今想来,还有些做梦的感觉,虽然实际上掌管外礼司的是当今大燕德妃娘娘林氏,但林玲在烟云山之时就是万劫寨寨主,再加上现在身份尊崇,他也没有什么屈居女子之下的自觉,再说他本来只是一个寻常商人出身,能有今日之地位也已经满足的很,哪里还想得到其他。
大殿之中还坐着两人,上首的自然就是大燕皇帝张弃,左边坐着的即是德妃娘娘,这时洪渠依然有些明了,刚才在大殿之上张弃就已经略微提过的了,不外乎就是革兰帝国之事,又说不动一兵一卒,想来是要通过外礼司来作些计较罢了。
这时大殿之中却是一片寂静,所有侍卫和宫女已经被张弃支开,大殿之中就剩下三人在里面,其他两人见他不说话,哪里敢先开口,大殿之中只剩下煮茶用的开水烧开之时的呱呱之声,其余一点声音也无。
张弃少有的舒展开自己的身体,斜斜靠在椅背之上,手扶额头,眼睛却是愣愣的盯着冉冉升起的水雾,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玲见了不禁有些担心,他自从嫁给了张弃,对这个丈夫实在是畏惧多于爱慕,当年之所以在张弃落魄之时相从,实是因为看中了张弃不同于常人的气概,婚后张弃对她虽然算不上最好,但这些年患难相扶,张弃又能将实务交于她手,与平常男子大异,丝毫不以其是女子之身而有半点轻视,每自思来都觉得当年的选择实是明智非常,再加上张弃不好女色,就算是如今已经身为皇帝之尊,后妃加到一起也不过四人罢了,为此,她也不在后宫争宠,要不然以她的才能见识,就算张弃对李翠儿爱中非常,这后宫也得是她德妃的天下。
今日看张弃神情有些不对,林玲心中也是有些担心,轻轻起身,悄然走到张弃身后,一双素手搭到张弃肩头之上,轻轻揉动。
张弃其实心中并未有什么大不了的心事,只是方才和群臣商议国策,最后却是心中烦躁,也许是因为刚从伊兰归来,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议事多少有些不舒服,再加上回到大殿之时看到林玲,林玲今年已经三十出头的年纪,虽然出落的越发妖娆多姿,但终究是过了三十的人了,在这个岁数的女人最是显老,眼角眉梢已经有些皱纹浮现,张弃见了她的模样,这才想起自己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但他每每览镜自观,却是和当年的模样一点未变,他虽然不是什么豁达之人,但对容貌这样的小事却是不怎在意,但当此之时,却是另有一番感慨,想起当年将自己送到这个世界的那块石头,没想到不禁使自己变得力大无穷,还能驻颜不衰,还好只是十几年的光景,若是几十年之后,自己的容颜依旧如此,是不是就会有人叫自己为妖人了,还是称自己为神仙,想想也是好笑,自己一个杀手,都能作到今日的地步,就算是以后能长生不老,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不是。
张弃转头向着林玲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回座位做好,旁边的洪渠赶紧转头他顾,当作什么也每看到的样子,皇帝陛下的家事对于他这个从烟云山出来的老人来说是十分清楚的,皇帝陛下有四个妻妾,这对于一个一国之君来说是少的可怜的一个数字,且当今皇上只有一女承欢膝下,自皇上还是王爷的时候,请其多纳妾侍的声音就一时也没有断绝过,立国之后,这样的请求更是甚嚣尘上,在那些正统出身的大臣们眼里,国君若是没有子嗣,是和国运密切相关的大事,一年之前那场宫闱风波也是因此而起,数十个大臣因此事或是掉了脑袋,或是被贬斥流放,一时之间皇帝的家事成了大燕群臣心中的禁忌,谁也不敢多嘴半句,他这样的老臣子自然不会去触皇帝的霉头,何况还是夫妻之间的亲昵之举。
张弃坐正了身子,脸上浮起似笑非笑的神情道:“洪渠,这些时日你府上很是热闹吧?”
洪渠虽是心中无愧,但张弃在这些烟云山老人儿眼中实在是积威太深,听了这话心中依然格登了一下,赶紧回答道:“臣身为大燕外礼司司官,那些革兰帝国各部族来的使者每日里都到臣的府上打探些消息,但皇上未作定夺,臣也不敢给其任何承诺,更不敢从中收受礼物钱财,一切还看皇上定夺。”
“好,那就先说说这些革兰人都提了些怎样的建议吧。”
“臣到是也见了几个草原来的革兰使者,到不是为了别的,只因这几个使者身份上有些特殊罢了,虽然没有怎么深谈,但他们的意思臣还是知道一些的,这次革兰帝国背弃盟约,加兵于我大燕,这些部族并不十分赞成,甚至有些部族的酋长根本就未派出一兵一卒,对于用兵之事微臣不大懂,但这几年草原上革兰人的日子可是不怎么好过,从他们带来的礼物上就能看的出来,都寒酸的紧,这些革兰人当中的贵族也对金帐有所不满,来的这些使者当中,大多的意思都是来我大燕表忠顺之意,微臣见的这几个人就是他们当中最有诚意者,其余不乏从中想着观望一番,再作决定之人,还有就是革兰大汗达利也派来了使者,臣已经将其单独安排在了一个驿馆之中,还有意让其见到了几个其他部族的使者,但就微臣观察,革兰金帐在草原上的威信已经大不如前,对手下各个部族也已经控制不住,这从其他部族的使者见到金帐使者时的举动就可以轻易看的出来,还有就是,陛下迟迟不见他们也使他们非常的焦躁,这些革兰人还是象以前一样悍野难驯,虽然不敢在我们天安撒野,但使者之间却是已经发生了几次摩擦,听说还伤了几个人,微臣怕这么下去……所以,陛下看能不能接见几个使者,也好安安他们的心。”
张弃眼中亮光一闪,沉声道:“嗯,事情办的不错,你现在越发的干练了,他日若是能将草原并入我大燕疆土,功劳自然少不了你的。”
洪渠脸上喜色一闪而过,赶紧恭声道:“微臣有什么功劳,这全是德妃娘娘的意思,微臣只不过是追随翼尾罢了。”
张弃一笑道:“德妃是我的妃子,她的功劳我自然会记在心里,也不会与你争功,不过现在还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事成之后,这开疆拓土的名声就够你受用的,好了,德妃,你说说该拿这些使者怎么办。”
林玲妩媚的看了丈夫一眼,张弃前面一句话虽然有抹杀她功劳的意思,但心中还是被说的一暖,她至今也没有给张弃剩下一男半女,这已经成了后宫几个女人的一块心病,不过她到是比其他的两个女人看的开的多,林玲是这个时代少有的独立的女子,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在她看来就是一句废话,她是个天生就控制欲极强的女人,和大多数男子一般,都喜欢那种将一切控制在手中的感觉,没有子嗣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能体现她自身的价值,也能在丈夫心中占上一块属于自己的位置,她从来没有奢求过什么青史留名之类不切实际的想法,史书都是男人编写的,没有女子的位置,能得丈夫一声赞语,一句关怀之语就已经足够了。
“这些使者当中有那么几个特殊的,我看陛下还是应该见见,一个就是黑鹰部落的使者,黑鹰部落在草原上是数得着的大部落,但现在却已经是今非昔比了,以前的黑鹰部落在铁木尔和脱脱帐下的时候,英雄辈出,但自从上一任部族酋长纳罕去世之后,他的三个儿子争夺酋长之位,黑鹰部族现在实际上已经分为了三个中等部落,其中他的二儿子温查领导的部落在草原混战的时候被人灭了族,大儿子必力图投靠了金帐,被革兰金帐封为了黑鹰部族首领,现在到我们大燕来的却是纳罕的小儿子木格,这些年他受兄长和金帐的打压,日子一直很不好过,这次亲自来我们大燕只是要求天可汗恢复其黑鹰部族首领的位置,话中也有如果我们大燕帮他就归顺大燕的意思,详情还得谈了才知道。
还有就是赤胡部落的使者,赤胡部落在脱脱南征之时被誉为草原第一部落,人多势众,光铁骑就有六万之数,但这些年来实力下降的也很是利害,最主要的就是他们已经失去了革兰大汗达利的信任,别的先且不说,只是几年前对东部草原的战事他们就未曾参与,主要是因为黑鹰部落酋长与东部草原部族关系深厚,否则东部草原诸部也不会与金帐势均力敌,达利虽然对赤胡部落不满日甚,但鉴于赤胡部落实力强大,表面上又臣服于金帐之下,这才相安无事罢了,但这几年金帐联合草原另一大部落猛虎部落独占东部草原的肥美之地,时时对赤胡部落进行打压,赤胡部落现在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此次来我大燕的是赤胡部落酋长的长子古勒泰,臣妾见过这个人,此人思虑周详,城府极深,要是臣妾没有看错的话,如假以时日,此人不难成为草原上另一个铁木尔,不过有陛下在,其也只能成为皇上手中的利刃罢了。”
闻听此言,张弃不由一笑,“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些恭维话了,不说这些,还有其他的吗?”
“还有就都是些中小部族的人了,不过这些人加在一起实力也不可小视了,其中也有些人是想要迁居顺州,寻求我大燕庇护的,也有想与大燕互通有无的,陛下为发下话来,臣妾也不敢与他们详谈,陛下您的意思是……”
张弃揉了揉自己的眉头,心中的想法却是越加的清晰,从伊兰返回的路上一个计划就已经在他心中成型,华国历史上对待这些草原部落的方法多种多样,有和亲进行兼并的,有分化进行瓦解的等等,在他看来这些归根到底不过是以利益诱惑之罢了,只要中原王朝强盛,北方的这些部族实在不足为虑,此时大燕虽称不上是历代王朝最强盛的,但大燕的军队绝对可以说是最最强大的,草原部族这时也已经到了最衰弱的时候,彼此消长之间,大燕已经占据了一个绝对强势的地位,使草原部族臣服在大燕脚下也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罢了,就算大燕毫无动作,过上个三年五载的,草原上也不再会有能与大燕抗衡之人,但中原战乱未休,伊兰也未全部平定,该干的事情还有许多,革兰帝国这个心腹之患确实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
“这些年奴隶贸易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进行?”
旁边的两个人都是一愣,不过洪渠还是赶紧答道:“奴隶之事是微臣负责的,前些年草原上相互攻伐的利害,被卖到我大燕的奴隶也多,一部分补充进了大燕军中,还有一部分充作了劳力,但近几年奴隶渐少,主要是革兰草原不再有大的战事,但一些贵族还是时常到我大燕来贩卖奴隶,青壮男子少了,其中大多都是妇女和孩子,微臣了解了一下,这些奴隶大多都是普通的革兰牧民,因家中成年男子战死或是失踪而无力生存才成了贵族的奴隶,革兰帝国中的这些贵族这几年的日子很是窘迫,于是拼命压榨自己所属牧民,很多人就都在这样的情况下成了贵族的奴隶,贵族就用他们来换取一些大燕的茶盐铁器等物件,陛下问这个是……”
这到是不怪张弃不关心政事,张弃这个皇帝和历代的皇帝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此,历代君主都恨不得将所有的威权都控制在自己手中,但张弃自己明白,若是什么事情都是自己亲历亲为,凭他自己的能为,还当真应付不来,于是索性将事情委于专人,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也就不再过问,如此一来自己轻松不少之余,事情办起来疏漏也少了许多,只是象翟德这样的儒者不免有些陛下放权太宽的建言,张弃听了也都是一笑置之,历史上累死的皇帝还少了怎的,也没见这些皇帝有多大的作为,再说众人术业有专攻,皇帝虽是世间权力最大者,但能力嘛却是不好说的很,他自己就自忖没有这样的才能,只要掌握好军队,还怕这些手无寸铁的大臣们翻了天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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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说一个想法,你们来参祥一下,若是能行,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了,我付你们以全权作这件事。”
两人听了这话都是作出郑重之色,两人都是知道张弃虽然专断惯了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是不行也得作的了,但皇上每每有惊人之策,想到这里,两人脸上反而带出了些许兴奋之色,想想也是,要是能将革兰帝国划归大燕所有,这样的功绩诱惑力之大可想而知。
但张弃并未立即开言,而是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圈,抬头扫了两人一眼,眼光之中似有火焰燃烧,刺人眼目。
林玲身子一震,这种目光她是见到过的,当年丈夫在听到革兰大汗脱脱率领革兰帝国铁骑入侵大宋北疆的时候就曾经见过,那目光之中的野心和欲望是如此直白浓郁,由此引发的欲望之火仿佛能燃尽世间一切,看着这样的眼神,仿佛能看到其中有血光闪动,林玲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心下却是暗道,看来这次又要有千万人头落地,但随即心中又是一阵自傲,这就是我的丈夫,世间之上独一无二的男人,是怎样一个想法呢?还真是有些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