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沐之秋感觉到了心痛。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心够硬,看了太多的生死,早已不会因为死人难过。一直以为自己是穿越过来的人,除了与生俱来地憎恨小日本外,对静安王朝也好,对褚国也好,她都没有太多的感情,惦记着褚国是因为有娘亲,为静安王朝出谋划策,是因为有萧逸和上官云清。一直以为这个世界里的老百姓生死与她无关,她可以熟视无睹地关上门过她的小日子。
直到此时,沐之秋才明白,有种情感和对小日本的厌恶憎恨一样,都是与生俱来的,那就是同情。
不知道黑衣人是不是故意要让她尝到这种刻骨铭心的痛,所以让她在看不见、说不出的情况下,依然能听到、嗅到,能感知到发生的一切。
这个黑衣人也是个变态到极点,残忍到极点的人,是个疯子,一个十足的精神病。
果然,精神病很快就将她带出了靖王府,然后,她就被丢在了这匹驴子的背上。
她不知道黑衣人此时在哪里,是牵着驴子在街道上穿行,还是骑着高头大马尾随在她身后?沐之秋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但却知道,此人一定就在附近,在一个可以看见她,可以嘲笑她的地方正盯着她。
精神病的思维总是和正常人不一样,沐之秋不是精神病,她很正常,所以她猜不透精神病要干什么。尽管她的医术很精湛,还是个传染病专家,能够治疗传染性极强的癔症,但她依然看不透精神病的思想。
以这种姿势趴在驴背上,比直接被拖着在地上走还要难以忍受。沐之秋身上的每一块肌肉和骨骼都在疼痛,锥心的疼痛,驴子每颠一下,她的五脏六腑就往喉咙管处多移动一分,让她觉得等她从驴背上下来时的那一刻,就会是她将内脏吐出来的那一刻。
可是,这匹驴子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精神病究竟想把她弄到哪里去?
人会产生恐惧,是因为你不知道,不了解,看不清楚。一旦知道了,了解了,看清楚了,便不会害怕。这就像看恐怖片一样,恐怖片之所以能吓住人,是因为那里面恐怖的、吓人的东西我们总是看不清,我们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很多时候,那是一种感觉,一种无所不在,却又找不到摸不着的感觉。这种感觉就潜伏在我们身边,我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蹦出来,以什么样的形态出现,所以,我们会害怕。
沐之秋现在的处境就是这样,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害怕。她没有害怕过,以前在医学院上解剖课或者往太平间送尸体标本,她从来没觉得害怕过。所谓的标本,是个死物,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跟块木板没什么区别。她知道它不会站起来,也不会跟她说话,所以她不会害怕。
做手术的时候沐之秋也不害怕,因为她足够自信,足够强大,她知道自己会成功,会将手术台上的生命挽救下来,所以她也不会害怕。
可是现在,她觉得头皮有点发麻,那种对即将发生的一切的迷茫和未知让她整颗心都悬了起来。她觉得,这就是害怕。所以她调动着身体所有能调动起来的器官,仔细去听,细致地去闻,小心地去感受,希望能找到一点点蛛丝马迹。
终于,沐之秋听到了一种不一样的声音,不是人说话的声音,是一种金属碰撞的声音,不是单纯的一碰一,而是好几个,但却十分整齐、听上去就像是一个人发出的声音。驮着她的驴子突然停顿下来,那种声音只响了一下,便收了回去,再次发出特殊的声音,还是一下。片刻,驴子再度缓缓往前走,没有人说话,那种金属碰撞的声音似乎也越来越远。
沐之秋心头一亮,她想,她知道自己被带到哪里来了,因为那种金属碰撞的声音很熟悉,她听见过,还不止一次。
没多久,她终于被丢在了地上,周围寂静而黑暗。
随后,麻袋被打开,有刺眼的光亮透过来,让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她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很仔细地在看她,就像猛兽在欣赏自己的猎物。
看了她很久,野兽才伸出自己的爪子在她身上点了两下,沐之秋的眼睛倏地一下睁开,立刻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精神病的眼睛,很亮,亮得异常,像两个高瓦数的探照灯,别说仔细观察,就算是与他对视,也能灼伤她的眼睛。
果然,精神病并没有放弃她,将她从靖王府带出来,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他的游戏。
沐之秋称之为他,是因为她觉得这个人是个男人。并非他的身材很挺拔高大,也不是因为她在靖王府被此人掳走时听见他说话的声音,而是因为他身上带着的那股特殊的、危险的男人气息。
此时精神病已经换了一身太监的衣裳,没有蒙脸,却戴了副面具。很吓人的面具,青面獠牙,有点像电视里萨满法师做法时的东西,也有点像丰都鬼门关里阴朝地府的那些小鬼。
“我们见过面吧?”这句话说出来没有一点颤抖,明明是在发问,说出来却是肯定的语气,冷静得令人咋舌。
精神病愣了一下,亮得出奇的眼睛突然弯起来,让沐之秋感觉到他在笑。
“你凭什么这么确定?”
“就凭你不敢让我看你的脸,就凭你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这种气息我很熟悉,所以我确定我们见过面。”
像是没想到沐之秋会这么说,精神病又愣了一下。随即答非所问道:“我为什么要让你看见我的脸?万一被你记住怎么办?”
好中性的声音,要不是对自己的感觉太自信,沐之秋当真分不清楚他是男是女。不过,穿太监的衣裳,应该是男的,不然,他应该去弄一身宫女的衣裳才对。这种漏洞其实不能称之为漏洞,这只是一个人的本能。脑子没问题的人,自然状态下不会把自己搞得性别移位。
“你把我弄进宫里来,究竟想干什么?”
此话一出,精神病半弯下来的身子突然僵住了,手指一抖,手上的蜡烛便掉在了地上,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虽说在驴背上颠簸了很久,但透过麻袋,沐之秋依然能感觉到此时是白天,可这间小屋子这么黑,不点蜡烛,伸手不见五指。那么此处,只能是深宫内的某一处地牢了。
“你别以为把我关在皇宫的地牢里,萧逸就找不到我。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萧逸就一定能找到我。”
“你就那么相信萧逸?”精神病终于再度开口了,果然,这一次声音已经不再那么中性,很明显是个男人的声音,带着点不满和抱怨,却是极其好听,就像是月光下的河流,静静流淌着,那样浪漫,那样纯洁。但精神病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浪漫,更不纯洁。他说:“我们要不要打个赌?看看你会被关在这里一辈子,还是萧逸会找到你?”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要么自信到了自负的程度,要么就是脑子有问题。精神病的脑子当然有问题,所以说出这种话也不奇怪。
“这个赌我不打!”
“怕了?”
斜睨他一眼,沐之秋冷然道:“怎么着都是我输,我为什么要打这个赌?”
“你对自己如此没信心?”
“不是我对自己没信心,我是对你没信心。被你关在这里一辈子,我是一个输,被萧逸找到我的尸体,我也是一个输,我为什么要用必输之赌去跟你做这么不平等的交易?”
果然,精神病因为她的话亮得出奇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些好奇,“难道你不怕死吗?”
“当然怕!但是我怕,你就不会让我死吗?”沐之秋冷冷地回望着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鄙视。
精神病的眉眼一弯,像是十分开心,突然说:“你很好玩,我暂时还不想让你死!”
只是觉得好玩,就不想她死,不是个精神病是什么?好玩?她沐之秋是个大活人,又不是玩具,他会觉得她好玩,这人不止是个精神病,还是个典型的重度精神病。
一个精神病的话是不能当真的,否则,你会输得很惨。
对待精神病自然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考虑问题,但即便是精神病,做事也是有规律可循的。比如说,眼前这个精神病为什么会去靖王府?又为什么要将她掳进宫?
在驴背上的时候,沐之秋就把今天的形势细致地剖析过一遍。萧逸那个不知道打哪儿钻出来的青梅云妹妹很可疑,青梅出现后没多久,精神病就出现了,之后,靖王府就乱了套。
沐之秋当时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耳朵却出奇的敏锐,许是其他感官丧失,她的听觉发挥出了最高潜能。她断断续续听见阿绿在谩骂,虽然听不出来阿绿在骂什么,但那种愤慨和语调,是女人被人诬陷清白之后才会发出的。
阿绿忍气吞声在沐之冬身边隐藏了那么久,这世上鲜有事情能让她变得歇斯底里,唯有一件事,能让阿绿身上所有的刺都竖起来,那就是她——沐之秋。但凡遇见她的事儿,不管为难她的人是谁,萧逸、上官云清,便是天皇老子,阿绿都会跟个愣头青似的往上冲。
其实沐之秋并不喜欢阿绿这种性子,但这世上有那么一个人愿意为你拼命,拼了命地护着你,为你好,你还如何能做到讨厌她?所以,对阿绿,沐之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亏欠,很多时候她都会无声地纵容阿绿,这也就直接导致了萧逸对阿绿的锐利刻薄睁只眼闭只眼,从而使阿绿在冬果和青影、夜袭面前表现得有些横行霸道。
但再刻薄,再横行霸道,阿绿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那样浓郁的血腥,阿绿依然不顾逃命破口大骂,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有什么事情触碰了阿绿的底线,让阿绿连害怕都忘记了。
沐之秋还记得自己被萧逸救出“死亡谷”的那天,萧逸用体温为自己解冻,当时萧逸色胆包天,而自己被他挑逗得心猿意马,险些和萧逸发生一夜情。就是阿绿不顾生死,在门外敲门,用上官云清做借口才让自己躲过了那一劫。如果说阿绿真的有底线,那她的底线便是自己的名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