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里面是她非常熟悉的场景,大红色的喜字,大红色的蜡烛,大红色的纱帐,大红色的洞房。在这个大红色的世界里,有个大红色的新娘,此刻,她正顶着红盖头羞答答地坐在床上。在她的身边,站着两个丫鬟,一个穿着水红色纱裙,另一个着嫩绿色纱裙,俩人的小脸儿都兴奋得娇艳欲滴,如同两支水洗过的碧莲。
冬果和阿绿?沐之秋下意识地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大红色的喜服。
这件喜服,是萧逸专门根据她绘出的样式找人定做的一套小凤仙,衣襟上专门绣了一株并蒂莲。这个时代绝不可能出现第二套这样的衣服,可是,此时坐在婚床上的新娘却穿着一模一样的小凤仙。
这个新娘是谁?
精神病突然俯下头来贴住了沐之秋的耳朵,下巴有意无意地轻扫着她的脸颊,“很吃惊吧?那是你刚才待的洞房,那两个是一直伺候你的丫鬟,那张床,很快就会成为萧逸和新娘颠鸾倒凤的温柔乡。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这个新娘是谁吗?”
他把新娘这两个字说得很重,像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
新娘?
是啊!方才沐之秋还在纠结这个新娘是谁,可是现在,她已经知道这个新娘是谁了。
如果她都能被人掉包,冬果和阿绿为什么不能?
这扇萧楠离开之后就被她关上了的窗户,是专门为沐之秋她打开的,目的就是想让她看见一切。
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谁迫切地希望拿走她所得到的一切?尤其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取而代之嫁给萧逸?
沐之秋唇角勾起一抹残忍鄙视的笑,居心叵测的人啊,当真可怜,他们以为萧逸是什么?就算沐之冬顶着一张她沐之秋的脸,难道萧逸就认不出来了?
笑话?若是萧逸今晚想要的是她自己的那张脸,沐之冬该用什么来伪装?
像是猜透了她的想法,精神病突然在沐之秋身后笑了一下,“从今晚开始,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沐之冬了,剩下的只有沐之秋,靖王妃沐之秋!”
他的话音才落,洞房里的沐之冬就摇晃了一下,仿佛体力不支,她头顶上的红盖头随着摇晃轻柔地飘落下来,像一朵啼血的杜鹃花。
然后她微笑地抬起头来,得意的目光刀子一般刺向树梢上的沐之秋。
沐之秋的身子一晃,一口血腥猛地涌到了嗓子眼儿。
没错,那样的眼神是沐之冬没错,可是,那不是沐之冬的脸,也不是沐之秋现在的脸,那是一张绝世的容颜,如同玉一般的美人儿,轻灵通透得像是随时都要被风刮走。
那张脸沐之秋见过,还很熟悉,第一次见到时却不是在她自己的脸上,而是在爹爹沐忠国书房密道下的密室内,在那口水晶棺材里。
那是娘亲的脸,或者说,那是沐之秋真正的容颜。
这个世上,见过她真容的只有三个人,萧逸、上官云清和冬果。当然,青影和阿绿整天陪着她,大概也知道她易了容,但知道她这张脸的绝对只有萧逸他们三个。青影死了,阿绿和冬果是沐之秋身边最最亲近的丫鬟,相当于她的左右手,是她的闺蜜,也是她的姐妹。萧逸和上官云清?这世上如果有谁不会害她,那么,除了萧逸就是上官云清,除了上官云清就是萧逸。这两个男人是她上辈子就欠下的劫难,除了爱她,帮她,保护她,这两个男人绝对不会害她。
那么,这张脸是如何被人知晓的?
唇角一凉,沐之秋惊觉精神病的手指正一点点擦拭着她唇角的血迹,他擦拭得很仔细,也很小心,就好像沐之秋是他怀里的一个瓷娃娃。
心头顿时涌起一阵恶心,这个精神病,曾经是萧夜的母亲,前皇后的梦中情人,他的年纪足以做她的爹爹,这么个老变态男,怎么有脸对她做出情侣之间才有的亲密举动?
“果然!那果然是你的脸!原来,你和她不仅仅是眼睛一模一样,果然连脸都长得一模一样。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精神病那双亮得异常的眼睛像是突然蒙了一层雾,不像是在对着沐之秋说话,倒像是沉迷在梦中自言自语。但,这个样子,倒显得他正常一点。
沐之秋忽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没有人出卖她,冬果、阿绿、上官云清,亦或是萧逸,谁也没有出卖过她,所有的这些不过是个圈套,为的只是试探她和萧逸的反应,为的只是证实他们的猜测。
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一模一样的眼睛,一模一样的脸,难道和娘亲拥有一模一样的脸,她和娘亲就能变成同一个人吗?
同一个人?沐之秋的身子一僵,同一个人?什么样的法子能让两个人变成同一个人?整容?易容?还是干脆使用那种方法?脑海里似乎有什么将要破土而出,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她抖得很厉害,越来越厉害。精神病搂在她腰间的手收得更紧了,呢喃间,他突然说出一句让沐之秋心惊肉跳的话。
他说:“阿芳?别怕,别怕。只要有我在,就没有人能取代你,没有人能和你一模一样,沐之秋不可以,沐之冬更是痴心妄想!”
阿芳?谁?娘亲褚婷芳?果然是娘亲褚婷芳么?
这个精神病是什么人?他和娘亲有什么样的关系?难不成他竟是娘亲的初恋情人?这个念头在脑子里才一产生,就被沐之秋掐死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褚天凌曾经告诉过她,娘亲非常讨厌倭人,是那种鄙视,就好像衣服上染了特别恶心的污渍的那种鄙视,是和讨厌不太一样的鄙视。当时褚天凌说得含混不清,但却一再强调是鄙视,是娘亲从小姑娘的时候就开始对倭人的鄙视,就好像鄙视倭人是娘亲天生的习惯,和沐之秋一样的习惯。
所以,尽管江晚晴是娘亲的贴身侍女,又出生在储国,但娘亲却始终和她不亲近,甚至在爹爹纳了江晚晴为妾之后,娘亲与爹爹之间也多了一层疏离。
这也是沐之秋始终和沐忠国亲近不起来的原因,她会心疼爹爹,会想念爹爹,但做不到心不罅隙地完全信赖,只因爹爹娶了一个倭国女人,还生了一个半倭人血统的女儿。
然而,有那么多线索指向那段被尘封的往事,精神病杀害老顽童的女儿藏匿进皇宫的时间恰好是娘亲嫁来静安王朝的时间。前皇后谋逆惨死在冷宫,云妃娘娘做了替罪羊的时间,又刚好是沐之秋出生的时间。
真的只是巧合吗?怎么会这么巧?怎么可能这么巧?到底这些事情毫无联系,还是这些事情本来就有着同一个根源?
沐之秋有种极其强烈的感觉,老顽童爱女的被杀、前皇后谋逆、萧逸母妃被毒杀、娘亲的惨死,还有萧夜被人李代桃僵,以及上官云清神秘莫测的身世,所有的这些,都被同一根看不见的绳索串连着,她只要能找到这条绳索,就能顺着珠子,一颗一颗地将那个幕后黑手揪出来。
可是眼下,她却找不到这条绳索。而且更要命的问题还有两个,一个是怎么把这个癞皮狗般纠缠在自己身上的精神病弄走,第二个,怎么把企图纠缠上萧逸的绿头苍蝇般的沐之冬弄走。
“秋儿?”是萧逸回来了。
树梢上的沐之秋和精神病同时一怔,目光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一个满眼担心而忧伤,另一个却疯狂又兴奋。
推开凌霞殿的门,萧逸大步走进去,脚步虽然沉稳依旧,但沐之秋却看得出来他整个人很兴奋,甚至有点飘飘然。
这样的萧逸一眼就能看出来喝多了,喝多了的萧逸会不会?会不会?沐之秋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
见萧逸走进洞房,冒牌的冬果和阿绿对视一眼,掩唇一笑,向萧逸行了个礼便匆匆退了出去。
“秋儿?还觉得肚子饿吗?九弟送来的豆沙包你吃了吗?”
微笑着上前,萧逸并不急于揭开盖头,像是想要好好体会现在的幸福,他在沐之冬面前站定,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看了她良久,才将她缓缓揽进怀里。
很久,俩人都没有说话。沐之秋的心就像是在炭火上烤着,又像是在冰水里泡着,忽冷忽热地让她急于冲破压抑的大气层。
屋内的萧逸突然笑了,“为夫只顾着自个儿高兴,怎地忘了秋儿是个小馋猫?”
说完,他站起身,将沐之冬也拉起来,向桌边走去。
桌上放着布置好的酒菜,很丰盛,还冒着热气。沐之秋突然觉得胃里有点恶心,原来,不是静安王朝的习俗有问题,而是这些人算计好了成心不在洞房里摆放任何食物。或许,她今日被人下药了也不一定,否则她今日为什么会那么饿?他们便是算好了,即便没有上官云清的离开,她大概也会挺不住偷偷溜出去找吃的吧?
这些人应该没想到萧逸会让萧楠来给她送豆沙包吧?大概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想出最后这一招,专门弄两个丫鬟在凌霞殿附近说话,为的就是要让她听见。
前院忙得团团转,后院就只剩下冬果和阿绿伺候她。连冬果和阿绿都没了踪迹,又怎会平白无故地冒出来两个丫鬟?
怪只怪当时自己被云清的离开弄得心急如焚晕头转向,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反正不管怎么说,只要她走出洞房,今日就不可能再回得去。
好精明的算计,他们是吃定了她和萧逸。
萧逸,萧逸啊?目光胶着着屋内那个俊朗飘逸的身影,沐之秋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此时的萧逸,微醺的眼眸中都是深情,透过洞开的窗户,沐之秋能看见他眼眸中跳跃的星星。
倒了两杯酒,萧逸将其中一杯递给沐之冬,自己端起另一杯,连红盖头都没有取掉,两颗脑袋便靠在了一起。
红盖头下的红唇微启,便将一杯合卺酒含入了口中。
萧逸呵呵一笑,俯下头去便要去抢她口中的合卺酒。嘴里兀自道:“为夫与娘子的合卺酒要这样喝才好!”
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沐之秋的视线却依然舍不得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