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詹荀赶在沈家父子俩醒来前,便离开了詹村。
他还不能自如的应对沈小河的亲昵,自然也无法应对离别的场面。沈小河长大了,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爹,咱们不去郡城么?”沈小河和沈寂溪分坐在马车前头的两侧,慢悠悠的朝北而行。
“不去了。”
“你不是说郡城要有疫症么?”沈小河严肃起来,还是很认真的。
“对呀,我怕你染上,咱们得赶紧离开,越远越好。”沈寂溪大言不惭的道,完全没有医者当有的责任和恻隐之心。
沈小河摇了摇腿,道:“那你回了中都,晚上做梦别哭哦。”
沈寂溪一愣,面色刷的一下白了。
“六叔公不是给了万草丹么?大不了我再喝你一口血,血疫便解了呀。”沈小河若无其事的道。
沈寂溪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剩最后一粒万草丹,临行前老六塞给了他。
见对方仍然犹豫不决,沈小河道:“我可不想再听你做梦老哭哭啼啼了。”他偶然间得知了沈寂溪噩梦的缘由。
那个纠缠着沈寂溪好多年的噩梦,和血疫有关。沈小河听到过对方说,这世上能解血疫的人,只有他一个。
若是不尽力而为,恐怕这郡城的数千口人命,又会有人算到自己头上。
沈寂溪知道,纵然他调转马头,结果依然可能是全城覆灭。
“爹?”沈小河拿眼瞄他。
沈寂溪调转了马头。
沈小河一脸“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怨念。自两人从中都动身,他便笃定沈寂溪一定会进郡城,昨夜不知对方犯了什么浑,打了临阵逃脱的主意。
但是沈小河深信,即便自己不开口,对方也一定会回去,不过是多走些冤枉路罢了。
沈寂溪有点为自己脸红。坦白的说,没寻到水蛊的时候,他真的慌了神,心灰意冷,便觉得一点指望也没有了,所以想到了逃跑的念头。
不过,此刻回过神来,他便恢复了理智。郡城是他的去处,血疫一日不解,他便一日不得安宁,这是个诅咒,或者是个使命。
马车沿着大道一路到了城门口,却见城门口呜呜泱泱的堵满了人,大都拖家带口,有的还推着行李,少说也有近千口人,而本应在白日里打开的城门,此刻却紧闭着。
糟了,难道血疫已经爆发了。
沈寂溪赶着马车停在路边,问了问堵在城门口的人,才稍稍放了心,原来这些都是流民。
城门一时也没有要开的意思,城外竟然也没有官兵。
“爹,不是不打仗了么?怎么会有这么多流民。”沈小河目瞪口呆的缩到了马车里,探了个头在外头。
沈寂溪皱着眉头,半晌才道:“武帅昨日率大军回朝了,这些住在边境的百姓,见大军一走,便失了主心骨。生怕敌军趁机再打回来,也不知受了谁的煽动,便想要躲到城里去。”
城里有驻军,又有厚厚的城墙,自然是稳妥的。
“那……会有人打过来么?”沈小河问道。
“不会吧。”沈寂溪依旧皱着眉头,没什么心思为沈小河答疑解惑。
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放了这些流民进城,势必会增加城内的负担。血疫一旦爆发,不知道会多死多少人。
“是爹。”沈小河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冲着城门的方向挥了挥手。
不远处原本紧闭的城门打开了,两队人马出来列到城门两侧。詹荀骑在马上,没有要下来的意思,此刻身上着的军服已经同前几天不同。
“果然是坐的高,说的远。”沈小河傻呵呵的望着詹荀,对方并没有注意到他。
在沈寂溪愣神儿的时候,詹荀的讲话已经接近了尾声,可是因为离得远,沈寂溪一句也没听到。
后来才辗转打听到,对方作为守城的千总,已经发话了,城内原来驻兵的营房,因为撤兵空出了不少,将将能容纳这些流民,于是在营房划定了一部分区域,可以供这些人先住进去。
不过为防止扰乱郡城原来的居民的生活,这些流民暂时只能在规定的区域内活动,待有了更好的安置方法,再做变更。
不一会儿便有士兵组织流民排起了长队,城门口有专人一一负责登记,并且当场分配住处,攒够了一拨人便由士兵带去安置。
“爹,咱们也去营房住么?”沈小河一脸向往。
沈寂溪道:“和他们挤在一处做什么,咱们去医馆。”
这时维持秩序的士兵走到了沈寂溪旁边,沈寂溪一把拉住对方道:“这位大哥,我们在郡城有住处,不去住营房,能不能先让我们进去。”
那士兵拨开沈寂溪的手道:“住不住不是你说了算,这么多人都说自己有住处。”说罢随意指了指旁边,立马便有人应和道,是是是,我们也有住处。
沈小河见状不乐意了,指着远处的詹荀大吼道:“那个将军是我爹。”
众人一通哄笑,便连那士兵都有些忍俊不禁了,捏了捏沈小河的脸,道:“那不是将军,那是千总大人,大人今年才弱冠,怎么会生出你这么大的儿子。”
沈寂溪一把撩开对反的手,没好气的说:“是不是,不由你说了算。”
对方被沈寂溪一瞪,不由有些赧然,一时竟忘了反驳对方。实在是沈寂溪生的太过俊俏,尤其是发怒的时候,俩眼一瞪,风情万种。
沈小河只当对方是被自己的爹吓到了,也耀武扬威的道:“哼,没错,千总大人当真是我爹。”
“沈小河,闭嘴。”沈寂溪心乱如麻的,没什么心情斤斤计较,扭头坐到马车上不再理会旁人。
那士兵见状只得讷讷的走开了。
虽然秩序井然,但架不住人多,待沈家父子到了城门口,早已是午时了。本来报了身份和住处,待士兵核查过后是可以不去住营房的,但是沈寂溪总觉得此事不单纯,便干脆随着流民一起被分配到了营房。
马车登记之后由交由专人代管,沈氏父子和另外两个汉子被分到了同一间四人营房。
营房是原先驻城的士兵居住的,武家军人数众多,大都驻扎在城外的营帐,只有一小部分是驻扎在城内的。不过所谓的一小部分,也有近两千人之多。
如今撤走了一半,城内只有不到一千人驻守。
为防生变,武堂还在城外驻守了近五千人,只等着过些时日没有变故,再行撤走。毕竟武家军在郡城驻守了数年之久,一时之间大举回朝,难免会有人生出什么幺蛾子。
沈小河倒是很新鲜,一直“坐立不安”的。
守城的大营在城西,大营与郡城的居民之间隔着条小河贯穿南北,河虽然不宽,但是也没到轻易能跨过去的地步。
况且在大营之侧,自是无人敢造次。
沈寂溪带着沈小河在大营里转了转,发现其他流民都喜气洋洋的,好像捡了天大的便宜一般。
大营的南侧被隔出来给流民暂住,北侧则住着守城的士兵。小河边的每道桥上都有士兵把守,流民一时之间倒真的过不去。
可是,血疫是通过水源传播,他们只要饮着同样的水,照样逃不过染上疫病的结果。
“爹,咱们什么时候去医馆?我不想住在这里了。”沈小河的新鲜劲儿轻易便过去了。
沈寂溪叹了口,这些流民看着并没有异样,想必当真是想住到郡城里来。虽然此举有些不计后果,倒也情有可原,谁不想寻个安安稳稳的地方生活?
“咱们现在便走吧。”沈寂溪道。反正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只能静观其变了。
两人回去取了行李,想过河的时候却被桥上的士兵拦住了。沈寂溪开始的时候还是很客气的,可人家一板一眼的咬定,他们进城的时候不讲明真实情况,如今又说不是流民,这不是给组织添麻烦么?还是老老实实的住在营房里吧,别惹事儿啦。
沈寂溪哪受得了这个气,挥拳照着对方的面门便招呼了过去。然后,对方一抬手,反勾住沈寂溪的胳膊,轻轻一扭,将他的膀子卸了。
沈小河:“……”
沈寂溪:“啊……”
“袭击守城士兵,你这是要挨板子的。”那士兵不依不饶,拖着沈寂溪便要招呼另外几个士兵把人押走。
沈寂溪疼得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弓着身子,恨不得跪到地上,可肩膀的疼痛丝毫没有减轻。
沈小河吓得哇哇大哭,不一会儿便招来了许多围观的人。
就在沈寂溪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上来打算把自己拖走的士兵突然停了手。紧接着一只宽厚的手掌握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然后伴随着他“啊”的一声大叫,胳膊被装上了。
“爹,你怎么才来呀……”沈小河哭的更委屈了,抱着来人的大腿便蹭啊蹭。
沈寂溪终于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样子,便听见对方对着身边的人淡淡的吩咐道:“把他们送回城西的沈氏医馆。”说罢拍了拍沈小河的脑袋,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