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死?就算死也要救他?”
小园望着他因为痛苦而纠结扭曲在一起的五官,用一种平淡如水的声音说道:“你知道什么是死吗?你尝过死亡的滋味吗?”
薛澄被她问愣住,不知如何作答。
向小园没有等他回过神,突然大质问:“你哪里来的枪?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程浩焦急万分,害怕小园突然间的暴怒刺激了薛澄,他也大吼道:“小园你别管我,你快离开!”
向小园回首怒视了他一眼,依然张着手臂与薛澄对峙着。
“滚!”薛澄将手垂下,枪口冲地面:“都滚!在我没改变主意的时候,赶快滚!”
向小园还想说什么,被身后的程浩一把拽住:“快走啊!”
现在不是说话理论的时候,薛澄手里有枪,这不是开玩笑的,必须赶快离开这里。
程浩环着向小园,跌跌撞撞地往唯一的出口跑去。
小园知道现在必须逃命,现在的薛澄陌生到让她完全不认识,但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去。
隔着婆娑的泪眼,就此相忘于江湖。
这一眼带着太多太多的不舍。
那是她第一次趴在楼梯扶手上看见他戏谑的笑容,那是她戴在手腕上的那串彩虹手链,那是她地握着游戏手柄一脸鄙视地望着这个手下败将。
他们曾经冒着淋漓的小雨在庭院里种树,他们曾经顶着烈日在碧波荡漾的海面上乘坐游艇,他们曾经站在浮城一般的邮轮上牵手在甲板上疯跑,他也曾背着她站在漆黑的海湾里唱着那首《我只在乎你》。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
别让我离开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
一丝丝情意……”
那是她以为真的可以一生一世的死党,那是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可以替自己背锅隐瞒的好朋友,那是承诺永远保护自己的哥哥。
他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那时的歌声仿佛还回荡在耳边,可是所有的一切全都不复存在,仿若逃亡时脚下荡起的尘埃。
向小园狠狠心,将头转过来,不敢再去看薛澄绝望又不甘的眼神。
自己又负了他,弃了他,再次选择了身边这个魔鬼。
“既然你下不去手,我就帮帮你吧!”杜荀从僵立在原地的薛澄身后走出来,带着玩世不恭的口气笑道。
他的话音一落,突然抬起手,他的手上也拿着一把银色的“沙漠之鹰”,然后从容地扣动扳机。
向小园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然后大喊一声:
“小心!”
她将身边没有防备的程浩一把推开,那颗子弹不偏不倚正中心口。
“小园!”
程浩和薛澄大叫一声,一齐往小园身边扑过去。向小园痛苦地捂着胸口,眼见殷红色的液体慢慢从她的指缝中渗出来,顺着手指滑向手腕,又滴在大衣的袖口和前襟。
“小园!小园!”程浩疯了一样喊着她的名字,看着她张着嘴像一条搁浅的鱼一般艰难喘息,却吸不进一口空气。
“你干什么!”薛澄猛然转身,将手中的枪口对准杜荀。
程浩将向小园抱起,现在他反而能出奇的冷静。要赶快去医院,没有时间愤怒,没有时间惊愕,更没有时间再去纠缠不休的报复。
程浩一言不发,忍着心口和膝盖的剧痛径直将薛澄撞了个踉跄,然后抱着小园冲下楼去。
杜荀玩味地笑着,转了转手里的枪。
“别那么激动好不好?只是油漆弹而已,疼一下,死不了人。”
他慢慢踱到薛澄身旁,将他的枪口压下,然后伸手拍拍他的肩:“这回该死心了吧?”
……
“小园,挺住……坚持住……”程浩疯狂地奔跑着,连他自己都不曾想过自己竟然可以跑得这么快。
“放……放我下来。”
小园慢慢抬起手,有气无力地说道。
程浩收住脚步,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儿,原来那红色只是染料而已。
向小园挣扎着自己站起来,虽然只是油漆弹,可是那一下真疼啊,就那么重重地击打在胸口,一刹那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是生是死。
一瞬间,百样滋味涌上心头,或苦或涩,或震惊或不舍,却又带着一种解脱。
“小园……”程浩想说什么,可是如鲠在喉。
向小园伸手从衣兜里摸出一个打火机扔给他,然后默默往前走去。
看着手里这个沉甸甸的打火机,程浩顿时明白什么,他一把拉住小园的手,此刻什么样的话语都无法表述他的心情。
他紧紧捏着她纤细的手指,仿佛抓着一根并不牢固的藤蔓,脚下是万丈深渊,而她是他今生唯一的指望,她的一举一动牵扯的是他的生死。
可是向小园却再也不肯回过头看他。
两人就这样僵持在这里,说都不开口。
渣土堆后面伸出一个脑袋,望着这奇怪的两个人,战战兢兢地说:“姑娘……你出来啦?”
向小园这时才发现原来司机大叔并没有走。
她甩开程浩的手跑过去,望着她胸口的红色,出租车司机还有些胆颤。
“我这还犹豫要不要报警呢!”他边说边抹了把头上的冷汗。
程浩赶紧道了声谢,坐上车同小园一起离开这是非之地。
向小园回到家一头栽倒在沙发上,心跳的太厉害,直到现在还惊魂未定。胸口挨得那一枪现在痛得更厉害了。
“没事吧?让我看看。”
看着小园痛苦地捂着胸口,程浩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伸手想解开她胸前的衣扣,结果被小园一把推开。
程浩尴尬地站在那里,手脚有些不知所措,他只能笑笑掩饰自己的难堪。
可能是察觉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小园仰起头看看他小声道:“我没事。”
可是怎么会没事呢?亲眼目睹曾经最亲的人拔枪相向,成了见面就眼红的仇敌,仿佛一夜之间世界全部颠覆,天塌地陷。
怎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向小园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曾经她以为公司倒闭被收购不过是一种正常的商业行为。或许公司没了,反而能修补薛澄和程浩的裂痕,可是现在她才明白自己究竟有多天真。
那是近乎无邪的愚蠢。
现在连哭都哭不出来,眼泪都成了一种奢侈品。
“小园。”看到她傻呆呆地捂着胸口倚在沙发中,程浩端来一杯水,半跪在她面前小心地递给她:“喝点水吧。”
她现在的样子太让人担心了,比起薛澄,程浩觉得小园的样子更让他害怕。每次她闷着不声不响的时候,他都会担心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向小园慢慢抬起头,对视着程浩的眼睛。程浩没有躲避,就这么回望着她清澈又疲惫的眸子。
他们的脸贴的很近,鼻尖几乎都要蹭到一起,小园将目光锁定在他面颊的淤肿与眼眶的伤痕上。
她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看了很久突然站起身往楼上走去。
程浩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这才低下头端起水杯像压抑心里的酸楚般喝了一口。
疼,真的很疼,无论是眼角的伤口,还是心里的伤痕。
他抬眼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巨幕的鱼缸滚着氧气泡,液晶的电视上浮着的浅浅一层灰尘,古铜色的原木地板上铺着洁白的地毯,最后将目光定在硕大的茶几旁。
还记得那时小园抱着自己的脚小心翼翼地吹着气,只因她俩吵架时他一脚踢在茶几上。
他俩不管闹得多僵,吵得多凶,小园都不像今天一样不闻不问。
但是他马上反应过来,自己这么想真的是太无耻,是自己把小园卷了进了这么危险和复杂的事件里,竟然还在痴心妄想获得她的关爱。
他叹了口气,然后放下茶杯慢慢转回卧室里。
程浩脱下上衣,来到浴室,面对镜子端望着自己这张青肿的脸。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真的很疼,轻轻一碰都会痛得他呲牙咧嘴。薛澄那小子下手可真狠。
他预料到云彤被收购薛澄不会甘心,但是却没有预料到他会做出这种极端的行为。
好小子,到底长大了,会报复了,会耍狠了,不会只是躲起来偷偷哭了……
薛澄长大了,对薛老总的在天之灵也算有所交代了,可是心里却止不住的难受。
其实当初在接受娄杰的请求时他就早该想到有这么一天,自己众叛亲离,自己孤家寡人,自己咎由自取。
唐渊那个小子现在恐怕正在天上看着自己笑吧?他总是喜欢给自己出难题,他总是喜欢看自己左右为难的样子然后很正人君子地说:“你小子也有今天啊?”
程浩对着镜子看着看着,突然大笑起来,笑得不能自抑。
突然他一拳将面前的镜子击的粉碎,看着镜子的每一个道裂痕,每一个碎片都映射出一个小小的自己,然后慢慢顺着洗手台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鲜红的血顺着指尖流下,染红了地板,然后被散落一地的镜子碎片杂乱无章地反射着,艳到令人窒息。
他想起小园胸口渗出的红色,那种疼已经完全掩盖了手上的伤口,此刻的自己已经痛到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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