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着跟海梦非的交情, 苏半夏带了三分小心:“我可不可以冒昧地问一下,你打听俞心印……”
“他是我表哥,我母亲姓俞。”
这个干脆的回答, 让一向淡定的苏半夏也禁不住眼神微变。俞心印此人看起来虽然年轻, 但出生在清末民初的乱世, 只因为与半神人鱼王海心远结缘, 俞心印才摆脱了生命对人类的桎梏。鹿笙口口声声说俞心印是他的表哥, 那么鹿笙的真实年龄……
倒不是苏半夏有意大惊小怪,鹿笙就算出生于百年之前,天狐大人已经不知度过了多少个百年。人类活得长久与妖族不同, 哪怕灵界的有些人族修行者好几百岁维持住年轻人的模样,眼神里透出的光毕竟不同。人啊, 越老则越精, 眼神必定越复杂难测。鹿笙是一个例外, 他生于百年之前,双眸居然还能保持赤子般清澈, 这才是让苏半夏惊讶的地方。实际上,这也相当于一种赞美。
“实不相瞒,我避居于苗疆月亮山,自少年时代就再没走出过苗疆。”鹿笙娓娓道来,似乎往事并不值得过于感慨, “我们鹿氏一族原本就人丁不旺, 日本侵华, 家族蒙难, 无一幸免。要说这世上还有哪些亲人, 只有我娘舅俞家。我知道俞家如今是富豪大家,冒昧前往只怕会吓到他们, 所以,我想请天狐大人……”
苏半夏微微侧头:“你怎么知道俞心印还活着?”俞家家大业大,鹿笙知道俞家并不令人意外。但,俞心印身为俞家人却跟俞家并不亲厚,当年是俞家人对不起俞心印。
“俞家能有今天,我不认为全是俞家人聪明能干。我在少年未入苗疆时常常和表哥玩在一起,我记得那年他救下一尾漂亮到异乎寻常的鱼,没过多久,便有一位美男子突然出现口口声声要报恩。鱼是水属灵物,想来对俞家成为世界船王之有很有帮忙吧?”
鹿笙每一句话都很实在,如果他对上的是别人,或许也就糊弄过去了。可惜苏半夏不是一般人,狐族原本最会猜测人心,再加上天狐修为深不可测——别人听起来的天衣无缝,苏半夏硬是觉得鹿笙所言有所保留。
“你猜的不错,俞家确实从此受益,从一个靠小舢板运货的小商贩家族,半个世纪后成为世界船王。”一旦看穿了对方心思,苏半夏就开始绕圈子下套,“当初那尾鱼不是普通的鱼,而是水族中仅次于龙族的亲王贵族,人鱼王海心远。俞心印早已经嫁给人鱼王,你要找他,只怕不容易啊!”
鹿笙一时无言。其实在苗疆时,他并不知道俞心印还活着,直到他来到H市时偷偷去了一次俞家老宅,宅中有一股至纯至霸的水系灵力让他震惊。联想前事,鹿笙才有此推断,却没想到,俞心印不仅活着,还活的比谁都好——那可是人鱼族的王妃呀!
刘星宇在旁边听完整段对话,虽然大略懂了个六七成,却苦于帮不上忙,插不上嘴,只好一直当听众。
苏半夏左右打量鹿笙和刘星宇两个:“恕我直言,大巫师,你的目的应该不在于跟俞心印见面,而在于跟俞家的恩怨,我猜的对不?”
鹿笙无法反驳,他也不是一个擅于说谎的人:“没错!我跟俞家是有旧怨,我试着询问俞心印,并不是我知道他还活着,而是我想搞清楚俞家老宅那股水系灵力的来历。”
鹿笙以为苏半夏多少会出言劝阻自己,因为他听得出苏半夏和俞心远关系不错。哪知苏半夏半句劝阻都没有:“俞家……如今的大富之家可真是不让人省心啊!今日能有多大成就,都是祖上缺德造来的。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鹿笙有点儿听不明白苏半夏的意思了,既懵且愣。
“既然是百年之怨,大巫师只管还报就是了。”苏半夏双手拢在袖子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清闲样子,“这是心结,若不解开对你的修行不利。只有一样,我知道大巫师本事了得,你若动怒,千万不要殃及无辜的人。否则,即使我不管,容家不管,其它的门派世家也不会坐视的。”
这不是警告,而是一种好心提示;鹿笙点头致谢,苏半夏展袖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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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小白送回学校,没有谁对刘星宇和鹿笙缺课表示不能接受,大家都很淡定地做自己的日常——要不就是习惯了,要不就是小白对大家做了“手脚”。
刘星宇心里憋着疑问,直到午餐时间才找到机会偷偷问鹿笙:“你跟俞家到底有什么恩怨啊?”他不是担心鹿笙会去复仇,他相信以鹿笙的实力能够把俞家人玩死。他只是单纯的好奇,俞家现在好歹也是一个经常捐款做慈善的富豪家族,终究祖上做了什么样的坏事?
鹿笙脸上没有半点不快:“想听故事么?”百年时间,足够一个人把仇恨深藏于内心,表面不显。
刘星宇到底单纯:“想啊!”
鹿笙笑了,以非常平淡的语气说出那一段往事:俞家和鹿家都是商贩之家,俞家除了做海运,还跟鹿家一起做药材生意。武陵大山产药材,俞鹿两家每年一次到山里向山民收购药材。那年,鹿笙跟着舅舅进山,途中不幸遇到山匪,逃难之际,舅舅竟然为了转移山匪的注意力将鹿笙推下山崖。鹿笙当然没死,他被蛊神所救,并最终成为守护月亮山的大巫师;舅舅逃回去之后谎称鹿笙被山匪所害、尸骨无存。这一位亲娘舅,就是俞心印的亲爹。
这并不是一个值得称道的有趣故事,鹿笙说到最后揉起了额头:“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当时我只是一个孩子,到山里收药材这种事本不应该带上我的,但舅舅说生意人家的孩子就应该小从锻炼。是他主动带我进山,也是他主动抛弃我。我成为大巫师,不得不斩断一切亲情,父母过世我纵然知道消息也不曾下山。可是,对于那样一个骗子,我是不能原谅的。”
这件事,之前只有蛊神香球知晓,就连鹿子伦也不知道。鹿笙现在说给刘星宇听,从行动上证明了刘星宇在他心里的分量。
刘星宇终于明白事态的严重性,将心比心,如果换成是他,也会恨死了那样的舅舅,哪怕舅舅已经作古,还是忍不住想要讨个说法。把鹿笙揽到怀里细语安慰是不可能了,鹿笙不吃那一套,刘星宇只能转而干脆表态:“你想怎么做?我帮你!”
鹿笙的拒绝也干脆:“不必啦,我自己处理就好。这是我个人的事情,用不着把你也卷进来。”
以刘星宇的脾气,鹿笙越是拒绝,他就越是想承担:“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嘛!”
两人相处的绝对时间不长,但是鹿笙非常了解刘星宇:“无论主动还是被动,只要你被卷进来,我就会生气。”看看刘星宇仍然一脸想要帮忙、不甘心的表情,鹿笙的语气又缓和了一些,“你也看到了,这件事的处理,天狐大人和容家不可能选边站,那么,只有我独立去完成。如果中间出了差错,我再来找你帮忙,你就是我大后方!是我的退路!”
这话说得巧妙,刘星宇听了心里舒服:“嗯,这样也好!”
事实上,所谓大后方不过是鹿笙的缓兵之计,就算他处理不好,也不会向刘星宇求助。只要稳住刘星宇,其他的事情可以不计后果。俞家毕竟牵涉到人鱼族,人鱼有半神之尊,鹿笙自觉如果对上人鱼族,胜算不大。
知道刘星宇没有完全放心,鹿笙补充说:“刚才在大厅你也听到了,‘血色十字会’的问题仍待处理,无论为了你个人、为了你如今的师门容家、为了tian朝灵界和人间,你都要尽心尽力处理这件事情,最好连带着把我的那一份做了,这样才不会让我分心。”
理由太充分,刘星宇只能连连点头。
鹿笙又说:“你我好歹是转世的星宿,虽然失却了关于星宿的记忆,但我们也得为找到朱雀星君尽一份心力。这个,暂时也只能麻烦你了……”
“好啦我都知道啦!你就是怕我插手你的事嘛!”
刘星宇倒是不笨,他最难能可贵的品质之一,就是对现实的接受能力极强。就像朱雀七星转世这件事,花将离和曾一汎早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鹿笙或多或少从蛊神香球那里了解一些,唯独刘星宇是第一次听说,他在现场居然没有特别剧烈的情绪反应,就那样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要知道,刘星宇从来不是一个淡然的年轻人,比起他那常年腹黑冷脸的表哥翼扬,刘星宇根本就是一个愣头青。他冲动,敢于跟着初识之人旅行冒险、敢于一再得罪被他糊里糊涂睡过的大巫师、敢于陪着鹿笙进入蚁巢,敢于趁早餐时间在学校天台和鹿笙“开干”……可就是这样一个冲动的人,对某些事情的接受能力让一众高手也自叹不如。
鹿笙的外表再如何少年,内里终究是百年之魂。百年时间,身为一个人类,看过了太多、知道了太多、懂得了太多。或许,自己太复杂了,反而喜欢那些简单的。鹿笙和刘星宇互相吸引,其实,并不仅仅是炎阳水月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