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界和人界遭遇的危机, 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就能够承担的,也不是心生爱情的男男情侣可以扛得住的。大危机,需要千千万万的人义无反顾扛起责任, 最主要是——暗中找到转世的星君大人们, 他们才拥用修补大结界的能力。
星君不曾现世, 大家能做的就是阻止域内域外邪恶势力进一步破坏大结界, 阻止他们搅乱灵界和人界的秩序。
刘星宇和鹿笙的责任感, 一方面出于高度自觉,另一方面受到了诸如苏半夏、小白等等各位前辈的影响。
因为被刘星宇的一番话感动,鹿笙就开始思考要不要暂时放下跟俞家的那一段恩怨。可惜, 心里的自己告诉鹿笙,他做不到。百年之恨, 不是轻轻说一句“没关系”就能消失, 也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圣母道德婊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 人要有肚量”就能终结的。心里的感觉,只有自己才最清楚, 无法放下,那就只有坦然面对。
看到刘星宇跃跃欲试想要到别墅区探听关于血色十字会的事,鹿笙其实很担心。他担心刘星宇的安全,本领再强也怕暗手。要思索各种应对血色十字会的对策,又要时不时整理一下与俞家相关的情绪, 鹿笙罕见地出现烦躁的症状, 每每打坐时都难以入定。
心魔, 终于压不住了么?必须想办法消除心魔。
恰好此时, 俞心印主动担出见面。
百年之前, 鹿笙只是个天真孩童,如今维持少年形态;百年之前, 俞心印还是烂漫少年,如今却已经为人鱼王诞下六个子女。
马振远、海梦月和海心远陪同俞心印,见面的地点选在苏记药铺。
海梦月一见鹿笙就跳着打招呼:“没想到你是我表叔啊,哦哈哈真是嫩!表叔你知道不,其实王爷和王妃平时为了管住我们,全都刻意把自己打扮成威严的中年人。自从知道表叔来了之后,王爷和王妃终于回春啦!”
马振远作为女婿侍立在旁,心里嘀咕:怪不得咯,我第一次见到王爷和王妃的时候,他们可没现在这么年轻。
俞心印身为男子,最讨厌听到孩子们叫“妈”,跟海心远各种讨价还价之后,只能接受“王妃”这个称呼。听到海梦月欢脱介绍,俞心印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回头对女婿马振远说:“你给我把她拖下去!”
马振远心惊肉跳,王妃的脾气太难捉摸了,完全没有王爷那么好相处啊!看到海心远点头示意,马振远只好把海梦月牵了出去。
海梦月似乎并不惧怕俞心印,一边走还一边挣扎着回头冲鹿笙说:“一会儿别急着走啊,我六弟要过来,你们见个面,也好认认亲戚呀!”
人鱼二公主终于被拖走了,俞心印示意大家入座,他对鹿笙说:“我家孩子像是野生的,没什么教养,你别笑话。”说完狠瞪了海心远一眼。俞心印是有心当严父的,奈何海心远把孩子们给宠坏了。
作为“鹿笙小团体”唯一的代表,刘星宇插不让话,只能默默为人鱼王海心远祈福。妻管严也不容易啊,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落得跟人鱼王一样。刘星宇眼看鹿笙和俞心印都是一副面无表情、正正经经的样子,又忍不住腹诽:这可真是一对亲表兄弟啊,都太特么能装了!
静默数秒,还是俞心印开口:“我没想到,你还活着。”
“我也没想到表哥居然出嫁了。”
海心远听到这话当然得意,俞心印听到这话却不怎么高兴。刘星宇说的没错,这对表兄弟都太能装、太傲娇了。俞心印表情不变,视线越过鹿笙,很有深意地看了刘星宇一眼,这才回了鹿笙一句:“表哥希望,你将来嫁得比表哥还要好!”
这一回,轮到刘星宇心里暗爽;海心远则喝了一口茶,默默在心里给“老婆大人”点赞。
鹿笙故意扭回头看了看刘星宇,表情不变:“表哥说笑了,这辈子大概是不能跟表哥比了。表哥不仅嫁得好,产后身材也恢复得好;生了那么多,也没得个产后抑郁症什么的,可见表哥夫疼人呢!”
海心远刚说了一句“那是我应该做的”,就被俞心印一记眼刀切断了后续的得意之言。
表兄弟之间不曾出手大战,但各自气压越来越低,陪坐的刘星宇和海心远都觉得越坐越冷。刘星宇到底是年轻人,脸皮稍厚一些,他一边给海心远使眼色,一边说:“王爷,难得您过来一趟,我有一些关于修炼方面的问题想请教您。咱们,就不打扰王妃和鹿笙叙旧了吧?”
海心远赶紧答应,他也待不下去了。直到憋着一口气走出房门,海心远这才抚着胸口说:“造孽哦!在我依稀的记忆里,他们俩小时候的关系很好的呀,怎么现在变成这样?”
刘星宇也跟着大喘气:“傲娇是一种病,无药可治。不过,王爷您不就喜欢王妃这股子傲娇么?”
海心远停止抚胸,似笑非笑看着刘星宇,忽然嘴角一勾:“你小子,懂味儿!”
“英雄所见略同,汉子都爱傲娇!”
得,不管屋里两位散发的冷气场会不会把自己冻着,屋外的这两位已经开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如果按照正常的亲缘关系,一旦刘星宇和鹿笙结婚,那么,刘星宇和海心远的关系就是……哦,对了,连襟!!!
两位连襟不敢离开太远,他们还是担心屋里的两人会打起来。屋里没有动静,想偷听又不敢,毕竟,鹿笙和俞心印都厉害着呢!
世事难料,处处搞笑。没想到,两位陪坐的出去之后,屋里的气氛又变了。
久坐,俞心印未语先叹:“当听说你还活着,我真是百感交集……唉……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
“蒙蛊神大人青睐,我成了大巫师,这些年很好,没有谁能够欺负我。”鹿笙低头看着脚尖,少了针锋相对,“表哥呢?过得还好么?没想到,那时你百般不愿意,最终还是嫁给了他。”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运吧!有些事情,不是道行高深、不是未雨绸缪就可以改变的;有些事情,当初百般拒绝,最后却不得不接受,也未必是坏事。”
“看来,他的确对表哥很好。”
幽幽往事,灰色回忆,俞心印和鹿笙都不愿意向旁人述说,哪怕是他们最亲密的伴侣。经历过黑暗的人,都知道珍惜光明;经历过痛苦的人,都懂得保留快乐。他们回忆里的灰色,他们不愿意用来为他们的爱情染色。但是,这份灰色,却可以在兄弟之间挑明。
鹿笙述说被舅舅俞启正推下山崖的往事,俞心印出奇平静地听完。尔后,俞心印苦笑着对鹿笙说:“你怨他恨他,这都是应该的,因为他的所做所为确实令人不齿。我也恨他,在你被他坑害不久之后,他用相同的手法害了我。”
那时天下已乱,军阀相继崛起,俞家内陆生意通路不畅,只好把目光放到南洋。想做远洋生意,那就得看大海的脸色。俞家的商船遇到狂风巨浪,俞心印被亲爹推下船祭海,风浪才得以止息。
俞心印的语气很淡然,端起茶杯的手不抖也不颤:“虽然后来我才知道,那时的风浪跟海心远有一点关系,但,被亲爹推下海,我可是忘不了那一幕。”
鹿笙愕然,他全没料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俞启正的那一双手,不仅推过外甥,而且推过亲生儿子!那一推,不是将人从危险往安全里推,而是由好端端活着往死里推。
好不容易把事实消化完,鹿笙问道:“既然你恨他,为什么还允许人鱼一族庇护俞家?”
“庇护?当然要庇护!”俞心印放在茶杯,眼睛里闪过一抹难言的复杂,“当初他要推我入海,我的众多兄弟之中,只有二哥帮我求情。二哥是庶母所生,平时与我并不亲厚……”
百年前的tian朝,世道虽乱,大户人家嫡庶之别还是犹如天然沟壑。嫡出与庶出,地位差别极大。鹿笙记得,俞心印的二哥一向沉默寡言,其母族又系贫农出生,是一个很没有存在感的庶出少爷。
“众多兄弟亲朋,唯有二哥站出来替我说话,我成为人鱼王妃,自然要庇护二哥一脉。要知道,俞家的家业最后落到一个最不受待见的庶出少爷手里,哼……”
鹿笙终于从俞心印的话语中听出一丝阴冷,恨意纵然深埋却仍然透出的阴冷!鹿笙记得,舅舅俞启正自诩儒商,曾经最讲究祖宗礼法,可如今,俞家得以传承的,竟然不是嫡长子一脉。
俞心印定定看着鹿笙,眼光却似穿透了时空:“你知道俞启正是怎么死的吗?”
鹿笙木讷摇头。
“我二哥说,他摔了一跤,跌坏了股骨,疼了整整两年才死,他死的时候形如骷髅。现在想来,死前两年他所受的,或许正是冥冥中的报应。至于我大哥,他是被他不争气的儿子给气死的。我大哥就一个儿子,惯坏了,吃喝嫖赌抽样样都会……可惜啊,就这一根独苗没也熬过战乱,最后连死在哪儿的都没人知道。”
那些仇恨,曾经是抵在鹿笙心头的一把刀。听过俞心印细述历历往事,那柄刀,忽然间锈蚀腐烂,跌在地上。
“鹿笙,如果你还是放不下,一定要找俞林这一家子讨个说法……对不起,表哥一定不会坐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