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琪还真没想过, 能从唐善柔这张唾沫横飞的嘴里,打听到这么多的消息。
“哈赤挟持大周的人质已近一月,其间我们本有大把的机会可以把人质解救出来, 将军却一直是不闻不问的漠然态度, 还特意下了‘静观其变’的军令。”话题刚开, 唐善柔眼底便是讥讽之意甚浓, 毫不遮掩道:“我跟了这个大将军这么多年, 好歹也算的上他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静观其变,说的好听,一切不过是他惧战的借口!这么多年, 他根本是躲在这函谷关,靠着古城墙这座坚实的屏障缩头缩脑的过活, 一切的挑衅他都自诩着海纳百川的容人气量, 高挂免战牌。”
“在外, 他大肆宣扬着边关的和平安定,夸大自己的功绩, 以图稳坐他那徒有虚名的将军之位,在内,却是轻疏于强兵练武,整日酒池肉林,带着关内的弟兄们吃喝玩乐。根本不出一年, 这函谷关内已是人心懈怠, 毫无拼战之勇。”
唐善柔说着, 已是忧色渐露, 还起身走到窗边, 一把把那遮掩的纸闯推了开来。窗外,一眼便看得清那道大周子民口耳相传的古城墙, 肃穆的城墙像一条线,绵延了千里,更像一座山峰,那般高耸的屹立着。
唐善柔看尽那一面铅灰的城墙,其上累累的斑驳竟惹得那铜铃一般的大眼睛,微微漾了点小女人才会有的雾水,嘴里的话褪了一切的戾气,忽的柔的人心疼。
“我很早就在这函谷关从军了,小的时候便听娘说过,这古城墙是大周牢不可破的障,是让所有妄图染指大周的不轨之人望尘莫及的一道防线。我爹更是在这函谷关卸甲归田的老一批的军士,我是家里的幺女,那时睡前夜夜听着的,便是所有关于这做城墙的故事,那是一篇又一篇血泪,却偏生听的人豪气渐涌。是谁规定了女子不能热血挥洒,是哪个指定女子便只能相夫教子?我从来想的,只是亲眼见见这大周的不倒神话,直到我死,也定要看着这城墙绵亘千里,固若金汤!”
“现在看着……也不错啊……”宫琪瞧了瞧那城墙,当真没看见什么致命伤。
唐善柔一声嗤笑,“金玉其外!当年这城墙可是密实的很,一根针都插不进去,如今你们大可去试试,都能抠出些碎石子!近几年倒是有过几次修缮,却不过是不痛不痒的粉刷,让它看上去更光鲜亮丽而已。早已是一座虚有其表的城墙,临战之际,将军却仍旧自欺欺人,自诩有着铜墙铁壁,除了玩乐,除了女人,什么都顾不得!可以!我唐善柔从来就没服过他这个狗屁将军,他甩手不管的事,便我来管!他要静观其变,我偏要逆其道而行!”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争取在唐善柔面人做个透明人的楚兮白却闻言莫名的望了过来,“你去探查过敌情?……都查到些什么了?”话好似问的随意,眸子里却深深藏着些别的东西。
宫琪在一忙连忙附和,“对啊对啊,你都查到些什么了?尤其是哈赤挟持的那群太医怎样了?”问到了正题上,宫琪的注意力便集中到那唐善柔的一言一行上,更加忽视些楚兮白的莫名神色。
唐善柔更是对着楚兮白眼不见为净,只是对着宫琪一字一句说道:“哈赤挟持人质已有一月,更是早早的整兵集结,至今却是毫无动静,我早有怀疑,便瞒着将军带着些伶俐的手下夜探过哈赤,姑娘说的那些什么太医我倒是没见过,只是有好几处我总觉得怪怪的。”
宫琪略略有些失望,见唐善柔皱了皱眉,便好奇问了句,“什么怪怪的?”
唐善柔归结了下,方才说道:“一来,哈赤既然要闹到和大周开战,应是和大周水火不容的,却有探子见哈赤族人在向大周采购布料,还是上好的官绸,哈赤、大周向来服装迥异,他们买完全用不上的东西做什么?二来,哈赤和大周之间有一条连接的水源,恰巧穿过古城墙,这条浅溪由于不足以载人所以对大周城防基本上没有威胁,一直以来,倒是一直做为两地的饮用水源,而哈赤却是莫名奇妙的开始在沙漠之地大费周章的凿井,我一直在想他们是不是要在水源里投毒来着,我自己喝过,却什么事都没有……”
“你自己喝过???”宫琪匪夷所思的瞪着唐善柔。
“恩。”唐善柔淡淡的应了声,完全没觉得自己的做法多么不可思议,却是像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的说道:“哦,对了!还有!我在哈赤的部落里的黄沙里看见过一些黑色的粉末,我当时还吓一跳以为那是火药粉,只是捏在手里滑腻腻的,又不大像,我便揣摩着包了一点回来,还想找人问问的。”
“东西呢?我看看。”
“不在我身上啊!”唐善柔一拍大腿,重归那副想扁人的摸样,“我刚把东西揣回来,那李虎,就是你们碰上的为首的那人,便当场把我堵截在了城门口,也不知道他哪里得知的我不守军令夜探过哈赤,愣是在将军耳旁吹阴风,那包粉末倒是正巧成了证实我罪状的证物,被那李虎光明正大的搜了去啊!估计他还当宝贝似的,天天对着那乐呵呢!”
“不行!”唐善柔整个人跳了起来,嚷嚷道:“我要去那李虎的房间把那玩意儿再搜回来,他奶奶的,别以为升了副将,我这个火头军就不敢把他怎么样?一样把他揍成饼!”
伤重的人儿当真一跺脚风风火火的去了,宫琪不紧不慢的翻个了白眼。说白了,哈赤和大周打不打得起来,还真不是她关心的事,不过那帮蛮子若真敢对方文叶怎么样,那即便大周放得过哈赤,她也定不让他们好过!
宫琪眉目一沉,回身道:“楚兮白,跟过去看……呃……楚兮白?楚兮白?”四下环顾了一圈,却是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人呢?
——————————————————————
楚兮白赶到李虎的房间时,房里半个人影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宫琪扁了一顿,去哪家姑娘那寻求安慰去了,却正巧许了他的方便。那唐善柔所说的黑色粉末是什么东西他再清楚不过,甚至于这场兴战背后的阴谋他都了然于心。当初不想宫琪来这函谷关就是怕她窥见了真相,惹的秦淮泽那家伙又盯上了宫琪那他可就不好办了。再说……这计划到也是秦淮泽那小子的心血,他想护着宫琪到也没想过坏了他的大事。
楚兮白四下望望,那包粉末状的黄色纸包当真像宝贝似的就放在那床头,倒是省了不少找的时间。哪知,他才过去碰上那纸包,却不知哪飞来一枚石子,楚兮白手一躲,那石子便不偏不倚的砸在了那纸包上,其中黑色粉末洒落在床,闻上去竟有些淡淡的清香味。
楚兮白神色一凝,回身看去,果不其然是舒望,却是摇着扇子一副意外的表情,“这几天没感觉到你的动静,我还以为你没再跟着宫琪,看来我的功力到底是不如你,在我身边隐匿形迹居然这般容易。”
舒望看了楚兮白良久,才把视线略略移到了那包散开的粉末上,淡淡的清香味更加浓烈了些,还带着微微的草木的青涩味。
“青木灰?”
楚兮白依旧摇着扇子,“舒公子博闻广识,确是青木灰。”
舒望又看了眼楚兮白,“据说,青木灰遇水不化,遇火不燃,哈赤却偏偏能用其制造爆裂弹,破坏力非常。这制作的法子向来是哈赤的不传之秘,由族长保管……我说的可对?”
扇子摇停了一刹,脸上的笑意却未改,耸耸肩回道:“既是不传之密,我如何知道?”
“既然不知,你何必特意来销毁这证物?”
“……”楚兮白未答舒望的话,折扇轻摇下的风莫名吹的有些凉意,尤其是舒望的眼神他最熟悉不过,有着和淮泽那小子如出一辙的通透,像是什么隐瞒不过。明明是在逼问,他甚至能比淮泽问的还要随意。
无语……淮泽那边有什么,他还可以插科打诨的混过去,舒望这里怎么搞?
扇子摇的急切了些,却也没见舒望追问,只是舒望接下来随意说的一番话,当真听的他有些如芒在背的感觉。
“你不回答我这个可以,接下来的问题你随便回答我一个就行。”舒望一直在门外,却是特意进了房,还关了房门,才盯上楚兮白问道:“一来,哈赤的瘟疫至今已有一月,当初流疫四起时,便听闻哈赤已是尸野遍地,这来势汹汹的疫情如今一月已过,除了当初染病的部分族民却也没见更多的族人染上此疾,染病者还恰巧多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书生,那孔武有力的汉子倒是好生的很。不知道楚公子有没有听说过任何一种流疫能这么容易控制的?依我所闻所见,易于操控,又能让人染上顽疾的,似乎除了蛊,我想不出来其他。你认为呢?”
似乎知道楚兮白不会答,舒望稍作停顿便接着问道:“我一直想不通哈赤若是真要造反,俘了大周一群区区的太医到底有何作用,大周若是真要打,自不会为了几个太医收下容情,大周若是一如既往的死守,哈赤就算把他们杀光了,函谷关也不见得会开那城门。不过,善柔姑娘既说哈赤近来与大周有官绸上的交易,那进这函谷关倒是有法可行。若是哈赤以畏惧大周赫赫天威、自知其罪为名,放了群那太医,以大周向来求和不求战的性子,自会慷慨大方的接受了哈赤的这番悔悟。一来能救人质,二来不用开战,就为这,只怕函谷关的将军也得抢着开城门。只是到时进了这函谷关的人质里,有没有哈赤滥竽充数的只怕就是未知之数了。若真进了关,又有什么神兵利器比得上这青木灰制作的小小一颗爆裂弹?”
楚兮白早已没心思摇扇子了,舒望要说的话却仍旧没完。
“我一直在想哈赤迟迟不进攻的缘由,今天听那善柔姑娘的一番话,倒是想到一了一条理由。大漠之地,向来少雨,那条穿城而过的河流常年处于枯竭之期,函谷关地势较低,河流的水不足上流,便向来只做函谷关和哈赤两地的用水,如果哈赤真的凿井饮水,那这河里必有蹊跷。我猜……是那所谓‘瘟疫’的病源,蛊毒吧?那操蛊之人一日不管,这蛊虫也必不会有动作,善柔姑娘喝了自然没事。若哈赤只是想攻破这函谷关,随时催动那蛊虫都行,等至如今,除非是有更大的目的,所以要等一个更好的时机!”
说至此,舒望眉眼莫名有了丝怒气,语气带着浓浓的质问,“楚公子该是不清楚,若是此地河流水涨,河水便足以逆流函谷关,汇入其他各乡各镇的川流,最后甚至能汇入宛河!宛河是大周的水源,如果我所猜一切属实,那蛊虫万一真的污染了宛河,会有什么后果,楚公子不会不知道吧?”
不自禁的紧了紧手里的折扇,楚兮白不得不答了句,还稍稍给了个凝重的表情,“那……的确不怎么妙……”
“你知道就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
舒望上前一步,“没什么意思,只是想楚公子不吝相告,这黄沙大漠之上,何时才会水涨,换句话说,何时会有大雨将至?”
楚兮白终究把那折扇收了起来,老半天才憋了个笑,“我不过一风流公子,成日享的是那风流快活,这掐指问道的事我怎会?舒望你想问天气是不是问错人了?”
“楚兮白,秦凰楼火离之一,专擅八卦星象之术,我怎会问错人?”
再难遮掩,楚兮白满目震惊的看着舒望,“我在火离的身份只楼主一个人知道,你怎么……你是离非?!”
“终于承认了?”
“……”
楚兮白真是一个字都不敢再多说,第一次同情起了那些被秦淮泽三言两语逼上绝路的人,背脊都一阵阵发凉。舒望却像一定要知道答案,又离他近了好些,说的话总那么意味深长。
“我就当楚公子事先没算过这星象,还烦请现下帮我算算。公子对大周若真有半分这乡土之情,想必不会拒绝我的要求。”
“……”
两个男人一时安静之极,舒望没打算退让,楚兮白也没打算松口。也许这话说的还是晦涩了,在楚兮白看来,舒望干脆把一切挑明了直说算了,他也好光明正大的和他打上一架,就算打不过,他一身的轻功用来逃跑也是不在话下的,总好过在这多说多错,不说也错!
“到了到了!哎!我说宫姑娘你走快一点啊,赶紧过来帮我看看那粉末是啥玩意儿啊,别这么漫不经心的好不好!”
房外一阵急不可耐的哀嚎,随即却是一声宫琪那依旧不紧不慢的应和。楚兮白一惊,脸色越发难看了些,宫琪如果问他为什么在这,当着舒望的面,他怎么搪塞的过去?楚兮白心急,舒望却也莫名的僵了僵,楚兮白瞥了眼舒望的脸色,方才了然。他这几天,好像也是在躲着宫琪吧……
两人齐齐四下望了望,整个房子里空空荡荡的,唯一能藏人的只剩了那木板床底,狭小的空间却愣是只塞得下一个人……
两个男人互望一眼,气氛更加沉默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