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幻境扰乱的思想……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被搅得更混乱了。每一个影像……无论是伊路记得的还是不记得的, 最后总是会有些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父亲表现出的温柔竟然有那么多,多到……简直让他无法相信自己的记忆了。如果早知道这些事自己就不会那么痛苦,如果父亲能坦率的表达出自己的感情……那些记忆……就不会变成痛苦的印记了。无法理解, 莱斯代尔那些行为到底出于什么真意……无论是什么理由也好……这种行为……
——我应该原谅他吗?
这些幻境是否真实还不清楚, 但伊路的心已经被扰乱了。机械的看着那一个个痛苦却又温馨的画面, 破解幻境……这个目的不知不觉已被抛到了脑后。到底怎么回事?到底哪一方才是真实?谜题无法解开……扰乱他的心, 这就是敌人的目的么?
移动脚步, 跟着莱斯代尔进入茂密古老的原始森林。不知不觉,伊路已不再关注幻境中的自己,而是注意起父亲的行为来。森林跟他印象中的一样美, 毒物的所在地……虽然有些地方他并没有去过,但那分布没有一丝不合理之处, 看起来异常真实。莱斯代尔提着篮子, 在各个可能的地方寻找着毒菇。
——剧毒之王。
伊路看着某棵树的树根处——一片深蓝色的小蘑菇毫无防备的立在那里, 旁边还有几株淡红色的怪草。在伊路的记忆中,这种蘑菇的确是这片林子里最毒……或者是最毒的毒菇之一。他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 伸手去摘……几乎同时,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
手背碰到的触感让伊路惊醒了过来。触电似的收回手,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虽然知道幻境中的景色是可以碰到的,但……人竟然也可以吗?
“……路儿?”
更要命的在后面,莱斯代尔停下手上的动作, 目光……有些惊疑的落到了伊路的脸上。
“你长大了……不, 你突破了啊。从多少年后过来的?”
“……什么?”
什么意思啊……多少年后?这……这画面的确是过去的不错, 但这是幻境, 怎么这个……这个人说的好像他回到了过去一样。
“你……你看得到我?”
不可置信的提问, 伊路的思维更加混乱了——明明到刚才为止还注意不到他的存在的,怎么突然间……这是敌人的什么诡计吗?
“我当然看得到你。”莱斯代尔俯身拎起了篮子, “不过真是奇怪……我怎么没注意到你在这里,刚来?”
“……嗯。”
伊路点头。看着面前这个好像真人一般的东西,他暗暗的戒备着。它一定是幻偶——就是那种会根据施术者的意愿行动,像机器人一样的幻术辅助物。这种东西……本身是没有生命的。
——不要被骗了,伊路!
他提醒自己。那个敌人……可是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这一定是陷阱。
“回来干什么,伊路?”
“……没什么,就是看看。”
的确是像真人一样行动呢,那个敌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应该没什么美好的回忆吧,有什么好看?”莱斯代尔抱起了胳膊,“看你的样子,未来的生活应该不错吧。不要总是回顾过去,无聊的行为。”
“……无聊不无聊,这种事情我说了才算。”
模仿的真好啊,虽然冷酷度不够,但这语气的确跟真正的莱斯代尔很像。无聊,他懒得陪他玩游戏了——
“行了吧,你到底有何目的?”伊路冷笑,“不是要杀了我吗?用这些幻境把我困住就满足了?”
“你在说什么,路儿?”莱斯代尔皱眉,“什么幻境?”
“别装傻,我怎么可能从封印地一下子回到过去,还是这么久远以前。”伊路仰头看着天空,“先祖的影子大人,现身吧!别再玩这种无聊的家家酒了。”
“伊路?”
“啰嗦,幻偶,我没跟你说话。喂,那个什么影子,你给我出来!”
“……”
“听到没?给我出来!”
“……”
“喂!”
“我是不知道你之前经历了什么。”莱斯代尔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不过路儿,这里的确是过去,我是货真价实的真人。”
“少来了,我才不信呢!”伊路不屑,“别烦我,我要赶快破了这个幻境。”
“……原来你是被人强制送回来的。”莱斯代尔恍然,“果然……我就觉得你不可能一下子跨越这么长的时间。”
“还想骗我吗?”伊路不耐烦的瞪他,“刚才还像一点儿呢,现在根本一点儿父亲的样子也没有了。无聊,演技真差!”
“……你所谓的父亲的样子是指什么?”莱斯代尔问。
“爸爸才不会用这种随和的态度跟我说话。”伊路说,“‘烦死人了,赶快给我回去’,他绝对会这么说。”
“……面对长大的你,没有这么说的必要,路儿。”莱斯代尔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不过说的对,你最好还是赶快回去。”
“……”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告诉我时间,我送你回去。”
“……”这家伙……该不会真的是真货吧?
“路儿,告诉我具体时间。”
“……不要。”
如果这真的是过去,那待在这里也无所谓。最起码,他要知道真相。
“刚才……我看到了很多幻境。”伊路眨也不眨的看着莱斯代尔,“假设你是真的,那么父亲,请问你对我……到底是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
“幻境?”莱斯代尔皱眉,“什么幻境?”
“表面严厉,但事后却偷偷温柔的幻境。”伊路说,“那个……是真的吗?”
“……不回去的话就跟我来吧,小心千万不要让小时候的你看到你。”莱斯代尔答非所问。他拎着篮子离开了。
“爸爸!”
没有办法,伊路跟着莱斯代尔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家。其后,他用各种办法判断这个幻境的真伪,并且竭力研究破解这个幻境的方法(如果这是幻境的话),但是都未果。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过去了。
一天……两天……
一星期……两星期……
随着时间的流逝,伊路简直绝望了——他真的还能够“回去”?如果这是幻境的话,看来困死自己就是那个先祖的影子的目的了。如果这不是幻境……从那天起他就再也没见过莱斯代尔,没有他的帮助,自己也回不去原来的时间。
——怎么办?
小时候的自己第一天就出发去猎杀家魔了,莉卡咪和蓝卡也不在,这个家里只有他一个人。难道说……他就只能这样坐以待毙吗?
事情……在第三个星期的某一天……有了转机。
“诊断书?”
因为闲得发慌,所以心血来潮开始打扫房间的伊路,在莱斯代尔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张小小的字条。那是自己的母亲写的,关于莱斯代尔病情的诊断。
——死亡定时?
字条上书写的触目惊心的事实让伊路半饷说不出话来。这算怎么回事?这也是敌人的阴谋?到时间就会死……鬼听过这种病啊!
——但是……如果这是真的……
如果这是真的,莱斯代尔那些怪异的行为……的确就能找到合理的解释了。是……真的吗?
要证明真假,首先必须要证明这个世界是否真实存在。证明……不行,没法证明。这个世界的真实度异乎寻常,就算杀了儿时的自己也没法证明——不管这世界是否真实,最后的结果恐怕都是死亡——只要用幻术做出“死亡”的幻觉就可以了。那样的话他恐怕真的会死掉——那不就遂了敌人的意了么。
——这么说起来这个世界的确有可能是真的。
先让他看到那些幻境,然后又把他丢到真实的世界里。当他头脑混乱想要不择手段的验证真实时……敌人的目的就达成了。
——该死!
因为总是跟莱夏待在一起,幻术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伊路可是深有体会。那可不单单是“幻觉”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幻术师们可以“幻化”——他们能将想象转化为现实。在幻术师们幻化出来的幻境中,一切东西都是“真实”的,它们的功能和用途跟真正的物品别无二致。也就是说,也无法用判断物品是否真实存在的方法来验证世界的真假——所有的出路都被堵死了。
——没有办法了吗?
“伊路?”
就在他苦恼得快要崩溃之时,莱斯代尔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了起来。手里的字条被抽走了,伊路连忙解释——
“我不是故意……”
“你看到了啊。”莱斯代尔苦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真是的,因为时日不多所以拼命的锻炼你,结果却被长大的伊路发现了事实么……”
“这…这么说……”伊路紧张的看着他,“对……对我不好是因为……”
“啊……你这孩子太腻着我了,如果一直那样下去,等我走了你绝对活不下去。”莱斯代尔收起了字条,“对不起,可以对小时候的你保密吗?”
“我……”
这个世界有可能是假的——伊路拼命的这么告诉自己,但是看到父亲凄凉又温柔的表情,他还是忍不住……真的觉得悲伤。
“那个……爸爸……我……”
“路儿,你能不能留在这里?”
伊路还没想好说什么,没想到,莱斯代尔居然先提出了要求。
“用停时封印让身体停止老化,陪我走完最后的路程,然后再回去好不好?”
“……”
那一瞬间,伊路真想张口答应,但是理智却硬生生的把他的声音压了下去。
违和感……
他的父亲,那个冷酷又强大的莱斯代尔,居然提出这种要求……
——不对!
他不是!他不是莱斯代尔,不是他的父亲!
“路儿?”
“对不起。”
不由自主的,伊路往后退了一步。这个人……这个人到底是……
“你不肯陪我吗?”莱斯代尔的表情很是哀伤,“我无法对儿时的你仁慈,所以你恨我对不对?”
“……我……必须回到未来。”伊路逃避了这个问题,“爸爸,请送我回去。”
“等我死后你再回去也可以啊。你可以回到来这里的那个时间,谁也不会发现的。”莱斯代尔说,“路儿,陪陪我好不好?”
“为什么一定要我留在这里?”伊路偏过头去不肯看他,“别演戏了,你的主子到底要你做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路儿。我……”
“我说过别演戏!”
这三个星期累积下的所有不安与愤怒在这时全都爆发了出来——
“别用爸爸的样子说这种话,做这种事!”
莱斯代尔……那个莱斯代尔才不会说出这种示弱的话,就算那张诊断书真的存在,他也一定会一个人硬撑下去。
“你到底是谁?”
“……真没办法呢。”莱斯代尔……不,那个冒充莱斯代尔的东西终于把外皮蜕了下来,“因为你一直不死,我有些急于求成了。演戏失败了吗?算了……”
“你是……”
半透明的身躯,长及腰际的发丝是冰蓝色……
“先祖的影子?”
“回答正确。”影子赞许的拍了拍手,“很抱歉,我的后人,无论是谁也不能触碰到母体。本来因为你我之间的关系,我还想让你死得快乐点儿呢……就在这熟悉的场景中验证一下真伪然后死去不好吗?”
“……你这混蛋!”
“不过算了,死得明白点儿也不错。”
影子仍是笑眯眯的。看着伊路,他突然伸出了手——
“请允许我为您领路吧,去冥界。”
他的动作极快,伊路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被抓住了。那半透明的影子后面突然出现了一扇漆黑空洞的门……
“来……”
“你……”
身体已经被对方拉得前倾了,空间魔法被抑制,变化术……
嘶——
已经不用再试用变化术了,那半透明的手臂突然冒起了白烟,就好像被淋了强腐蚀性的药水一样。就在影子露出痛苦表情、握力减弱的一瞬,伊路被人拉了回去——
“该死的是你。”
眼睛被捂住,身体也被身后的人紧拥着,伊路看不到帮手的样貌,但他能感觉到气息……
是……那个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