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来,吃过早饭的沈铁军回到宿舍,将十个方正的大信封放进门口的邮箱,作为隶属于部委的大学,羊外自然有个邮局代收点,除了不能拍电报和打国际长途,邮电局其他的功能都有。
大信封里装着昨天出版的《羊城日报》,转载了沈铁军刊登在羊外《外语期刊》上的综合论文《英语的春天》,算是走出校门走向全省,那么就要把这个好消息,传达给亲近的几个人。
沈大梅的学习比较紧,给他写信也是断断续续的,最长时间隔了一个月,最短的也有半个月。
沈铁林的信倒是不时寄来,只是里面的内容让沈铁军有些抓瞎,物理啊,他不是不会,可高考的内容主要是阿基米德定律、热平衡方程等初中内容,搞不明白的还以为是在考高中。
事实却是在考大学,沈铁军之所以选择文科中的英语专业,也是这么个原因,天花板看似就在那里,可老话说的好,文无第一物无第二,文科达到那么个要求也就算了,他是来镀金拿毕业证的,不是想搞个青史留名的科学家。
现在小五那么喜欢显摆,要是拿着还没出现的知识点说给别人听,那就不是显摆,而是惹祸。
40年的时间跨度,物理方面的知识更新了多少次?
也许别的大佬知道,可沈铁军是不知道的,从保卫科拿了沈铁林寄来的信,边拆边往回走,眼角处便多了个人影:“小师兄,家里来信了?”
“姜华?”
沈铁军看清面前的人,首先目光落在了她的头发上,个多月不见,原先精干的短发变成大波浪,身上的穿着也焕然一新,眉头微皱开口道:“你怎么还没回家?”
姜华拿手在耳边曲发上绕着,歪头道:“家?我已经离婚了,现在是那个什么Single noble?”
“你离婚了?!”
沈铁军目瞪口呆,这个时候的女人离婚,就像是母猪上树那么稀罕,许多女人遭受家暴被打的像猪头,也不愿意走这一步:“那你的父母?”
“小师兄,那么关心我做什么?”
姜华撇了撇嘴,摇头晃脑的满脸轻浮,眼睛在大光头上下扫过,笑道:“我听她们说你还打听我的事儿,怎么,看上姐姐了?姐现在可是个Single noble!你要是关心我的话,还不如帮我出出主意,现在卖东西的也多了。嗯,楚大招在小饭店等你呢,说是找你有事儿。”
“……”
沈铁军沉默,冷冷的打量着面前这个轻佻的女人,头发烫过嘴上还抹着口红,看样子是真的放下了:“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姜华有些意外,她从未听到过小师兄的这种语气,平淡中夹杂着怒其不争的味儿,摆弄头发的手放下,面上的嬉笑收敛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想要的生活在里面,在这个学校里面——你赶快去找楚大招吧。”
倔强的身影远去,沈铁军迟疑了下,便转身向校外走去,小五的信里说的大都是学习上的问题,只有在结尾处加了行字:“哥,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咱娘不好问你,来信里说了这个事儿,要是你没找到的话,咱娘怕是要封建一回了。”
“我——才多大?”
脚下一歪,沈铁军差点摔倒,沈王氏别看平时没什么脾气,可老人家的倔劲儿上来,那就是唐三藏念的紧箍咒,谁听谁头疼,将信揣进兜里。
春暖花开的,这牛屎的味道也大了起来。
再次见到沈铁军,楚大招是有些拘谨的,她不知道这个情绪为什么会出现在身上,作为一个敢带着兄弟姐妹倒腾海货的大姐,应该不怵这些大学生才对。
嗯,他是研究生,大学毕业才能读的,全国几万人中才出一个的研究生。
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吧?
找出自己身上产生负面情绪的原因,楚大招从口袋里摸出了东西放在桌子上:“电吹风太贵,买电子表都能买个十几个,我看你这劳改犯的发型也用不到,正好我想谢谢你,上次我们开饭店赚了不少钱。”
表是万国的da vinci腕表,透过塑料薄膜可以看到六角形表盘上的日历,沈铁军拿到手里看了看,手感的分量还是足的,戴在了手上,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你的生意最近很难做吧?对手越来越多,价格越来越低,利润越来越少,竞争——越来越激烈。”
“我很讨厌你这个幸灾乐祸的表情。”
楚大招稍显英气的眉毛挑起,沈铁军知道戳中了人家的痛处,继续开口道:“只是这些还好说,毕竟一块表十几块的利润,也是暴利,可你有没有发现,你们拿货的价格,是整体稳中有降的?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
楚大招面色不变:“因为货源充足!所以我们拿货并不费力,当然,这里面还有以前的人脉关系——”
“这个人脉关系你要断掉,因为他们是黑的,早晚会被白的算账!这么大的规模,整个羊城都是这些玩意,现在只是没功夫顾及到这些,并不代表他们不知道和不想动。”
沈铁军的眼神肆无忌惮的在楚大招脸上扫着,说实话这种性格的女人,对男人来说有着极大的吸引力,他废了这么大的劲儿扔了钓饵,现在眼瞅着上钩了,心思有些发飘:“你现在还属于灰色,按照白色的认知观点,属于阶级内部的矛盾,不是阶级之间的矛盾,还有挽救的价值,而你现在却想让自己变成黑色,变成阶级之间的矛盾,这话就不用我再细说了吧?”
阶级之间的矛盾,那是敌人,打倒后再踏上一万只脚,势必要令其无法翻身的矛盾。
阶级内部的矛盾,属于自己人,出发点是以挽救改造为主,好了便是自己人,不好的话还是会被打倒踩翻。
楚大招有些挂不住,身边的王昌盛可是曾经的小弟,眉头皱起:“这些我们都知道,只要了解的人都知道问题点在哪,可怎么解决?你不会和那些放嘴炮的人一样吧?”
“呵呵,普通人看不到问题。”
转脸瞅了瞅外边几张桌子上吃饭的人,沈铁军大手一扫:“外边这些人就是普通人,这家小饭店在他们的认知里,就是一个冒着割资本主义尾巴风险的人开的,就为了赚那一星半点的钱,他们吃完抹抹嘴回去上学,不会想这个现象背后的问题。”
说完转过头面对楚大招,沈铁军一指王昌盛道:“你和王老板比较熟悉,知道他是自己从乡下跑回城里的黑户,没办法让街道安置工作,才在你的示范下有样学样,开了这么家小饭店,属于普通人中的聪明人。为什么是普通人中的聪明人?因为他这样的都是被生活所逼迫,走投无路的状态下,才选择这样做的。”
“而你,则属于聪明人。”
沈铁军微微一笑,伸出右手手腕,摩擦着表盘道:“聪明人善于观察善于思考,善于做一些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比如你看着小饭店开不下去了,回去干老本行,现在得知我的表坏了,便想借助这个机会,施点小恩小惠,看看我是不是真的你想象中的聪明人。
哪怕不是,用这块表投资一个研究生,也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能够出现在我面前,是早在咱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已经算计好了的?”
得知自己的所作所为,竟然是人家的算计,楚大招面色陡然大变,疑惑道:“你说,这些都是你算好的?可你现在为什么说出——你认为我是个聪明人?”
“不是我认为,是你本来就是个聪明人。”
沈铁军松了口气,转过头看向目瞪口呆的王昌盛,开口道:“王老板,我这么说的口干舌燥,你连倒杯水的眼力劲儿都没有?”
“啊~好好!”
王昌盛回过神,转身拿起两个大碗,放在两人面前,拎起暖水瓶,飞快的给两人倒好了水:“来,喝,喝水。”
楚大招看他的做派,便醒悟到这是在敲打自己,翻滚的心绪渐渐平缓,目光落在他手腕上的表,开口道:“这表可不便宜,我拿货价就两百块,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问。”
“万国的表,是瑞士五大名表之一,我对这表的了解,比你知道的要多。”
晃着手腕上的表,沈铁军平时偷听广播,可是勾起不少记忆:“就是款型老了点,如果你想不到我和盘托出的原因,那咱们就不用谈了,恭喜你证明了自己,是聪明人中的那一小撮。
我能给你的建议不多,本地市场已经饱和,你为什么不想着朝外地发展下呢?现在我给你布置一道作业,如果朝外地发展的话,你会怎么选择。”
精致的眼皮飞快下垂,楚大招面现狐疑:“你没有任何要求?”
双手一摊,沈铁军开口道:“我肯定是有要求的,但是你现在还没达到我提要求的资格,现在谈这个有些为时过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