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镇定剂的甘露终于停止闹腾,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毫无血色的脸几乎和白色的枕头被单融为一体。
徐奇光三个人站在病房外跟主治医生了解情况。
“病人因为受了极大的刺激,才出现这种情绪失控从而精神失常的情况。”
“目前常用的治疗方法大多是西药治疗,只要用药对症一般都可以良好的控制病情。”
“是,药物治疗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和控制病情,但和所有的精神类疾病一样,病症发作的根本原因在于心理。所以我建议对病人进行双向治疗,吃药的同时还要加以必要的心理疏导。”
“百分之八十的病人会复发。大多数情况下,停药或减药更容易导致患者病情反复发作,但发病的最主要原因是外界刺激。为了给病人一个良好的治疗环境,我建议送她去专门的疗养院比较好。”
“对不起,关于病人什么时候会康复,这个问题我现在不能给出明确的答复。因为病人还需要留院接受观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做出判断。”
徐奇光自从听完医生的话后,一直保持沉默。渐渐地他平静下来,墙上的时针走过十一点,他终于开口。
“你们走吧。”
路书秋和江童闻言望向他。
徐奇光抬起头看着她们,目光安定,“医生的话你们也听到了。露露,她……现在情况不稳定,你们在这里只会刺激她。”
他顿了一下,嘴角扬起嘲讽的笑,“我也会刺激她,吓得她又哭又叫。可是,我不能离开她。我也不会离开她的身边。”
他的面容坚定,显然已经想通的模样。
路书秋还在状态外,出口就是拒绝,“我也不要离开。”
徐奇光眼神像磨砺过一样,投向她,“你留下来又怎么样?是看着她疯狂地喊着叫着,骂你是魔鬼是坏人?她都成这个样子了,你难道还想再刺激她?逼她离原来的那个露露越来越远?”
“不,我……”路书秋哑口无言。
江童同意徐奇光的话,“他说得对。我们在这里也于事无补,而且甘露好像很怕看到我们的样子。”
路书秋面色迟疑,还是轻声开口,“她不是怕我们,她怕的是公司。怕的是众目睽睽之下被开除的耻辱。”
还有……来自最好朋友的背叛。
江童闻声面色一顿,当下了然。
徐奇光的喉头一紧,他想到自己做的那些事情。眼里都是浓厚的悲痛和后悔,他的拳头握紧,看向床上安静躺着的甘露。她是那样的脆弱瘦小单薄,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青烟飘走。
徐奇光啊徐奇光,你都做了些什么?为了留下她,为了让她永远留着自己身边,你居然纵容那些人和那些事将她伤成这副模样?
你他妈就是一个混蛋!白痴!没有脑子的废物!
“徐奇光?徐奇光?”边上有人在叫他,他终于回神,“怎么?”
路书秋脸色有些凝重,“她父母那边……”
徐奇光只觉得脑袋隐隐作痛,他按着太阳穴开口说,“我会通知。你们不要担心。”
路书秋淡淡地应着,“嗯。”
那边江童打完电话回来,走上去说,“那我们先走了。”
徐奇光点点头,在她们刚转身走几步的时候,忽然叫住她们,“路小姐,江小姐。”
路书秋和江童回头看向他。
他表情慎重而诚恳,“露露的事情,希望你们不要声张
。”
“不会。我们不会说的。”路书秋定定地保证,“谁也不会。”
江童没有开口,脸上的神色也表达了相同的意思。
“谢谢你们。”徐奇光低声说,目送两人离去后,又将视线投回床上。
他起身过去,跪在床边,一只手拉着她冰凉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另一只手怜惜地摸着她沉静的睡颜。
“露露,对不起……我发誓,我绝对不会离开你。对不起……”
黑夜里,他的誓言轻薄地像枝桠上的枯叶,轻轻一吹就飞走了。
江童和路书秋走出医院。拐角处停着一辆车子,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见到江童出来,立刻下车,恭敬地弯腰,“大小姐。”
“嗯。”江童一贯清冷地应着,然后转向路书秋,“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回去?路书秋的眼睑动了动,露出一个虚浮的微笑,“不了,我想自己走一走。江童你先回去吧。不用管我。”
江童看着她萎蔫的神情,眉头皱起来,她这个样子自己怎么能放心。
“路书秋,甘露她……这不是你我的错。你不要太过自责了。”
“嗯,我知道。”路书秋勉强挤出一个笑,“我只是……忘不掉她满身鲜血坐在地上的样子。再说家里空荡荡的,我不想回去。”
江童听了,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那好,你保证过一会儿就回去。”
“嗯。”路书秋点点头,“我会回去的。”她苦笑了一下,“不回去我又能去哪儿呢?总不能再回医院,那样子又会被扔东西赶出来的。”
“路书秋……”
“江童,你放心。等我……心情好一点,就会回去的。我保证,嗯?”路书秋正色地说。
江童看了她一眼,“那你自己小心。我先走了。”她刚说完,司机就打开车门,她弯腰坐进去,离开的时候还通过玻璃窗户,朝外头的路书秋摆摆手,“明天见。”
“明天见。”路书秋挥手目送车子远去。
直到汽车的尾灯都看不见,路书秋才收回手。
因为是医院,即使将近午夜,附近还是有很多车子和行人来来往往。
路书秋往后看了一眼,很快就带着黯淡的眼神迈腿走开了。
“赵伯,跟上去。”
“是,大小姐。”
黑色的豪车小心地驶去,江童坐在后座,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喂,白副经理吗?是我,江童。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那边白印怀刚刚结束手头工作,正揉按着酸涩的眼睛,听到她说了几句,面色一沉,说道,“我马上就过去。”然后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脚下迅速地出了门。
路书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着,深夜的市区里灯光璀璨,霓虹的色彩闪烁在四周。她却无暇欣赏这个繁华城市的街景。
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虽然已经洗了很多遍,她还是可以闻到血腥味。
那是甘露的血,从她的身体里流出来的、鲜红的、怎么也止不住的血液。
闭上眼睛,那一幕骇人的场景便浮现出来。充满着俏皮少女气息的洗手间,白色的浴缸,白色的瓷砖。甘露像没有生息的洋娃娃一样躺在地上,满是是血。
路书秋双手抱住自己的胳膊,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离死亡这样近。近得仿佛再走一步就能看见死神来临。
这两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一桩接着一桩。稍不留神,就被震惊地体无完肤。
尤其是甘露,在同一天失去工作和孩子。这是多么沉重的打击,某种程度上路书秋理解她的这种轻生的念头。但这并不代表她认同。
自己是怎么样长大的?食不果腹,颠沛流离。
就算日子再艰难,在那段漫长的时光里,她也没有想过要放弃自己的生命。也许是因为她身边有三个相互扶持的挚友,莫娆桑、琼胭脂、涂筱。
而甘露呢,恰恰在她生命最灰暗的那天被最好的朋友背叛。
人生,为什么这样变化多段反复无常。
谁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在临近午夜的街上,路书秋停下脚步,表情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甚至想不起脚下的这条道路通向哪里。
好累。
她只觉得身心疲惫。
“书秋。”
好像有人在叫她。
路书秋不能肯定,所以她没有抬头。
白印怀根据江童说的方位,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下车时看到满街的人群,他心里的焦急不言而喻。今天恰好碰上市区最大的一家商场在做周年庆,整条街上都是人。
他拧眉下车四处寻找起来,人海茫茫。仿佛冥冥之中注定一般,不过找了几分钟,他一个回头就看见她一个人站在街上,周围的热闹和她仿佛都没有关系。她甚至没有抬头。
路书秋……白印怀的眼神热切起来,他穿越人海,很快来到她的身后,看着她一动不动,孤单悲伤的背影,心里莫名地一阵疼痛。
终于开口叫她,“书秋。”
她的身形微微一动,却没有回头。
白印怀又走了几步,更大声地喊她,“书秋!我在这里。”
谁?
路书秋缓慢地转过身,看到白印怀就站在面前几步之外。
白印怀。
一声短促的仿佛哨响的声音传来,他身后忽然升起一片绚丽的烟花。
五彩斑斓,满目光辉。
而他站在那里,眼神温柔,看着她,一步不离。
路书秋的眼角暮然湿润,她几乎是奔跑着过去,扑身到他的怀里。
“印怀。”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叫他的名字。
白印怀张手搂住她,在她背上轻轻拍抚,表情温柔宠溺。
“嘘。别怕。都过去了。我在这里。”
路书秋的脸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话,疲倦的眼睑轻轻抬了抬。
他在,所以她不是一个人。
抓着他衣服的双手猛然松开,踮脚搂住他的脖子。
“呜呜……我很害怕,很害怕……”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放声大哭。
“我知道。所以我来了。我在这里,书秋,我在这里。”
所以你不要怕。
他不会再让她像今天这样浑身发抖地哭泣。
他们身后,人群熙熙融融。
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里,江童看着这一对相拥的男女,眼里闪过一丝欣慰。
据说今天的烟花品种稀有,是商场为了周年庆特地重金购买而来。
她却觉得觉得高空中绽放开的最绚烂的烟花也盖不住人群里的路书秋和白印怀。这样短暂辉煌就陨落的东西,哪比得上日久生情。
又看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赵伯,走吧。”
她能做得就只有这么多了。
“是,大小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