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
尽管这顿饭被人打扰了,但柯凝欢还是吃的很欢畅,心情像是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柯凝欢刚一毕业到警卫局,接受的第一项训练便是吃饭。
出勤时,警卫人员要比首长吃的晚,但一定要比首长先吃完;如果是在外面就餐,一定不能喝太多的水,因此也不能吃咸的。如果有同事相互替换吃饭还好,否则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
因此,她刚一到局里跟任务,每到饭点儿时,前辈们都是催她快去吃饭。
最诡异的是,所有警卫们在吃饭时前十分钟都不说话,大约吃的半饱了,才会抬起头开开玩笑扯扯皮逗逗乐子。
前辈们教育她,如果是外宾任务还好说,首长任务常常有变化,经常刚端起饭碗便会听见一声撤,大家便要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不能有半刻的耽误;有的新手或是不了解情况的人,在吃饭时光想着贫嘴看热闹了,才喝了两口汤便不得不快速离开,而下一顿饭又不知道是几点,所以饿肚子到半夜或是凌晨是常事。
还有一条规矩是,到一个地方要尽快上厕所,否则不但受罪的是自己,还常常会闹笑话。
局里那些前辈教育新人们最经典故事是,有次一个一级任务去B市的渡假区,因为日程上是首长饭后要在那儿休息,下午四点返回,所以吃饭时大家都没有着急,一堆秘书司机坐在那儿闲扯皮。可是等吃了饭后首长坐到车子上突然改变了注意,说了一声回宾馆。于是这一路上全部开始鸡飞狗跳。
先是电台里乱了套,路线上的警力全部要调整,接着是所有的日程开始改变,已经等候的部门和人员一阵大乱。好在警卫部门的人见惯了这种情况,调整起来快捷有序。
最惨的是随行的一车记者,由于日程是下午就地休息,午餐时都喝了一点啤酒,也没急着去卫生间方便,当车队行至半路上时,个个尿急。
一级任务的车队行进中是绝对不允许停车的,否则任何理由停车都是事故。而车队从渡假区返回B市的迎宾馆即便有警车开道,也需要一小时二十分钟。
据传说,有两个记者憋得脸都变色了,最后不知道是哪个人想出了办法,把矿泉水瓶子倒空后才勉强解决了问题。
万幸的是那天车上没有女记者,否则真要出大事儿。
所以柯凝欢最初入行时,满脑子接受的便是这些教育,吃饭时要眼观门路耳听八方,有话要等吃个半饱后再说,看到卫生间插空儿就去,随身的包里要装手电、装手机电池、装雨伞、装卫生纸。
时间长了她便知道这些经验非常重要,特别是自己独立执行任务时,一点疏忽不得。她也由此养成了独立干练的风格,默不作声地把自己料理的清清爽爽,就算吃起饭来也从不挑挑拣拣,有什么吃什么,利落的吃完便起身巡视,做着各种准备工作。
所以,当那碗香喷喷的米饭端上来的时候,她仍是吃了一小碗,喝了两碗汤,一会儿便吃饱了。
她推了碗拿起湿帕擦了下嘴,红红的小嘴唇鲜艳欲滴,让陆绪平闪了半天的神。
近来她的神经性呕吐轻了许多,不经常犯了,因此脸上又长了一点点肉,陆绪平总习惯用手去捏她的脸蛋,常常惹得她瞪着大眼睛,鼓着腮帮子生气地看着他,这一表情常常让他失笑。
这女孩子脱离了工作环境,竟是这般率真可爱。
陆绪平一个中午都是在看柯凝欢吃饭,一会儿给她夹菜,一会儿又给她挑鱼刺,自己竟是没吃上几口,这样一个小丫头竟使他变得婆婆妈妈,柔肠百转了。
“饱了?”他的目光仍停留在她的脸上,勾着嘴角问。
“嗯。”她点点头。
“徐嫂,我们回了!”陆绪平高声喊了一声,便见到徐嫂从外面进来。
“谢谢您。”柯凝欢对着她诚心地道着谢。
这个扮相特别的女人不但人长的漂亮,菜也做的很好。
柯凝欢喜欢一切漂亮的事物,当然也包括漂亮的女人,对着这样的女人吃饭都赏心悦目。
“不用谢不用谢,这汤我会每天差人送到的府上,你可要坚持着喝,对身体好着呢。”徐嫂并不知道她身上有伤口,但陆二少吩咐下来自是有道理,她这小餐馆还是仰仗着二少开起来的,她哪有不尽心的道理。
告别了徐嫂,陆绪平便开着车往公寓方向走,一路上神色却是冷峻的,和在餐馆那时的风淡云轻完全不同。
柯凝欢也不说话,只是靠在车窗上闭着眼睛像是犯困。
车子一直开到了公寓的地下车库,乘电梯上了楼,她便快步上楼,回到卧室便扑向了卫生间。
一阵翻江倒海,中午吃的饭基本全部倒到了马桶里,只觉得嗓子都吐破了般的难受。
扒在马桶上喘息了半天,刚一抬头,便看到一杯水递在她手边。
陆绪平脸色阴沉地站在她身后。
她接过杯子漱了口,然后站起身洗了下脸,想了想又拿起牙刷刷了牙,这才觉得全身清爽了些。
“怎么又会吐得这样?”他凝眉问。
她的呕吐近几天已经好多了,怎么今天又犯了?心下有疑问,一时弄不明白,只是拉过她
轻轻端详着她的脸:“明天跟我去看医生,好不好?”
“没事的,只是吃的有点急了,胃不舒服。”她无力地笑笑解释。
确实不舒服,在那种情况下,谁都吃不舒服,只是她好定力,装的像些罢了。
“肖杨的父亲和我们家有点渊源,请你,不要误会。”他拉她到胸前,盯着她的眼睛,很认真的解释着。
柯凝欢扬起脸,定睛看着他,半晌,灿烂地一笑,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牙齿:“我有什么好误会的。”
然后很坚决地挣脱了他的紧固,“你有事就去忙吧,我有些困。”
陆绪平脸变了变,但仍是好脾气地拉住了她:“你是在生气?”
“当然没有。”柯凝欢仍是扬着脸,笑眯眯地看着他,脸上没有半点生气的迹象。
“好,你休息一下吧。”
他沉声说了这句,松开搂着她的手臂,抚了抚她的头发:“睡会儿吧,我在书房。
柯凝欢答应着,看他走出房间,便轻轻掩上了门,无力地躺到了床上。
真比出一次勤务还要累,忽然之间,她很想妈妈,想念她对自己的严厉,想念她逼自己练功的日子。
母亲原是一位舞蹈演员,岁数稍大后才改了行,但自小就训练柯凝欢练功,一心想让她考舞校,只不过由于父亲的坚持,她才一直读普通的学校。后来母亲生病,不能关心她的学习问题,她也扔下了舞蹈,一心应付中考、高考,走了普通孩子走的路。但是母亲自小对她的严格教育一直影响着她。
正凝神想着,忽听到门外的敲门声,她站起身打开房门,便看到陆绪平拿着一个盒子进来。
“这个手机你先用吧,给你父亲打个电话,他很担心你。”
陆绪平说着,打开了盒子,是一款新的手机,尚未开封。
“谢谢。”
这一个月她和父亲没有半点联系,和单位也没有半点接触,确实有点闷坏了。虽然不知道陆绪平是否有意这样做,但她确是不太方便问的太多,只有耐心的等。
“你,”陆绪平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出这句话,“最好暂时不要和单位联系。”
“为什么?”柯凝欢瞪大了眼睛,有些不解的问。
“枪击事件的调查组还在工作,你最好暂时不要和别人发生接触。”
原来这么久不让她和人接触还真是有原因的。
柯凝欢总算证实了这一猜测,但她也明白,陆绪平不让她接触,是避免她受到不必要牵连,她对他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便点头:“我知道了。”
陆绪平点到为止,也不再说什么,帮她把自己的电话和家里的电话输进手机,然后递给了她:“安心养好身体,其它的事情不要管,明白吗?”
“嗯。”她点点头。此时她倒像个乖顺的孩子般对他言听计从。
“去睡会儿吧,晚点再给你爸爸打电话。”
见柯凝欢答应了,便帮她掩好门,退了出去。
这是一只诺基亚手机,最新款,不过是几千块钱,但是柯凝欢仍是要感谢他这份细心。
看了看时间,应该是父亲午休后上班的时间,便用电话给父亲打了过去。
父亲的声音透过几千里的电波传来,有点不太真实,但仍可以感觉到他很担心。
“小欢,你还好吗?”柯景州的声音透着惊喜,虽然他一直有女儿的消息,但咋一听到女儿的声音仍是很高兴。
“爸,我很好,伤口已经拆线了。”柯凝欢说着,嘴角一弯,眼里忽然充满了雾气。
“小欢,如果不想在京城,就回家吧,我和你阿姨,都可以照顾你。”柯景州叮嘱着。
“嗯,我知道了爸爸。”父亲仍是爱她的,虽然有时候照顾不上她,虽然最后仍是不顾自己的意思愿娶了那个女人,但对自己仍是疼爱的。
觉察到自己从未有过的小女儿心态,略有些不好意思,抹了把眼泪,平顺了一下呼吸,脸上便是欢快的模样,口气也轻松起来。
柯景州又细细问了下她的情况,叮嘱了几句,因为急着要开会,便收了线。
挂了电话,柯凝欢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想想陆绪平的霸道,还有首长说过养好伤再走的口气,她知道自己如果想回A市或是回爸爸身边,都是不太可能的。
随后,她又打了谷惠灵的电话。
她和谷惠灵通的电话时间较长,足足有一个小时。
谷惠灵找了她很久,最后问到她同事,才知道她休假了,以她对柯凝欢的了解,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却苦于联系不上,猛地听到柯凝欢的声音差点跳了起来。
柯凝欢没有多说自己,只是说有公务不方便多说,然后便把话题转到了陆仲略的身上。
“惠惠姐,我见到了北生的父亲。”她试探地说了这句。
谷惠灵没有出声,柯凝欢只能从电流声中分辨出她沉重的呼吸。
“惠惠姐,带北生来京城一趟吧,也许事情和想像的不一样。”她接着说道。
“凝欢,你想说什么?”
谷惠灵的声音有一丝丝颤抖,柯凝欢听得出她的激动和疑惑。
“惠惠姐,在这件事情上,我是有立场的,但是,我想,我和你都代表不了北生的决定,我只希望你能看到真相,也希望北生能知道真相。然后你再下结论,好吗?”
谷惠灵一直沉默着,半晌,才轻轻地说:“好,凝欢,我带北生去。”
收了线,柯凝欢这才发生这两个电话已经让她湿透了后背。
无论如何,她不会后悔自己这样做。
每一个孩子,都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明白自己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她记得曾看过的一本书上写过,对孩子一次仇恨教育的心灵伤害,用百次的正面教育都弥补不了。
谷北生是一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她希望他的心灵成长在阳光下,而不是深埋在积怨和冷漠里。
而且,她的直觉告诉她,陆仲略不像是寡义薄情之人,她不希望谷惠灵留下遗憾。
她抱着手机,双腿曲起来,膝盖放在下巴上,呆呆地看着窗外。
六月的京城骄阳似火,天空却总是像有一层雾般的不甚清明,像她的心情一样蒙上了一层尘埃。
她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想念爸爸,也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感到孤单和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