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章 选择
苏云璟静静的躺在床上，睡着了，手却仍是下意识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面，像是呵护着肚子里面的孩子。
罗君宁坐在床边，盯着她安静的睡颜，还有手抚着肚子的模样，眼中是沉痛的光芒。
他用生命爱着的这个女人，如今却成了别人的妻子，还怀了别人的孩子。
她生过一个孩子，他也知道，那些年他虽然躺着，可也不是全然的毫无知觉，他只是无法醒来，无法回应她的呼唤罢了。
明明是人工授精，可为什么生下的孩子不是他的呢。
杨淑仪说是因为她在外面乱搞，给他戴了绿帽子，以为他昏迷了就可以让他背黑锅，让他们罗家来替她养野孩子。
罗君宁却是相信苏云璟的，她不是这样的人，不可能背着他乱来。
一个为了照顾她，可以放弃自己的学业的女人，如此的情深似海，罗君宁又怎么舍得往她的身上泼脏水。
骨瘦的手指轻轻的在她光洁的脸蛋上面描绘过，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了，就摇晃着苏云璟的肩，轻轻把她叫醒。
没多久，苏云璟就幽幽转醒，只是头还有些疼，手按压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她有些不解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罗君宁：“君宁，我这是怎么了？”
“醉了，我没想到这些年你的酒量还是这么差，那酒是我们家里自酿的，浓度很高，你喝了一点点就醉倒了。”
“抱歉。”苏云璟想起来了，他们刚刚确实是在喝酒，只是喝着喝着，她就头晕了。
“现在几点了？”
“五点半。”罗君宁说，“你睡得时间有些长。”
“五点半了？”苏云璟一愣，想起莫厉衍说的，五点要回来，不由得紧张起来。
“你慢点，小心身体。”苏云璟急忙从床上坐起，罗君宁身上扶了她一把，但罗君宁身体虚弱，这下不但没把苏云璟给扶起来，还带着他自己，也摔倒了苏云璟的身上。
“云璟……”
苏云璟一愣，看着压在自己胸口上面的罗君宁，尴尬的想扶他起来，但是罗君宁却固定住了她稍显圆润的肩头，虽然他很瘦，但总归是男人，该有的力气还是有的，苏云璟撑不起他，只能与他四目相对。
他们的眼中只剩下彼此的身影，暌违了这么多年的再次见面，苏云璟发现，他还是他，却也不是他了，他的眉宇间比过去多了一份深沉，但她再也找不到那种怦然心动的少女情怀。
“君宁，你……”苏云璟突然有些无措的看着罗君宁，纤细的手指还抓在他的胳膊上面，两人面对着面，千言万语汇聚在回头，却不知从何说起。
“别怕，我……”罗君宁刚起了个透，却却明显的感觉到身后阵阵的阴寒冰凉的气息从脊梁处慢慢的升腾蔓延起来。
苏云璟似乎也敏感的觉察到了什么，陡然的抬起头来望着这个卧室并未关上的大门。
男人高大欣长的身形伫立在光与影的交汇处，双手自然的垂落在身体的两侧，深邃阒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的落在两个人的身上，宛如居高临下的帝王般威武。
莫厉衍居然来了，俊美到极致的脸庞上面没有丝毫的表情，冰冷的眸光就这样不带感情的紧锁在苏云璟的脸上，刚毅的刚毅的眉峰不着痕迹的蹙起。
苏云璟没有时间去想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陡然意识到她与罗君宁此刻的姿势有多么让人误会，于是想解释，可下一秒，她就看到了莫厉衍眼中积聚起来的阴沉风暴，像是来自修罗地狱，她急忙推开身上的罗君宁，她知道，他们这个样子，肯定是让莫厉衍误会了。
“云璟，慢点。”罗君宁提醒她，可是下个瞬间，他瘦削的身体就被莫厉衍一把提起，然后重重的一拳，落在他的腹部上面，苏云璟看到，罗君宁苦胆水都吐了出来，整张脸的五官都扭曲的变了形。
病弱的罗君宁在高大强壮的莫厉衍面前，就像一只瘦弱的鸡，毫无还手的能力，只能不停的被打。
“够了，莫厉衍，住手。”苏云璟跑下床，看着罗君宁的样子，都下傻了眼，急忙跑过去抓住莫厉衍的胳膊，“你冷静点，莫厉衍，你冷静点好不好，别打了！”
可是莫厉衍对她的劝告根本就置若罔闻，下手依旧又狠又重。
苏云璟都要急哭了，没办法的时候，张嘴，一口咬在了莫厉衍的手腕上面，终于让莫厉衍的动作停了下来，可是他幽冷的眸光瞬间落在她的脸上，苏云璟被看的心慌，忙不迭后退了一步，但手依旧没有松开他的，她知道他生气了，她可以解释的，只是现在显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罗君宁被打的吐血了，突然一口一口的鲜血就这么喷出来，喷在苏云璟的脚边，那鲜红的颜色，如此的触目惊心。
苏云璟骇然的倒抽了一口气，顾不得莫厉衍的怒气，甚至是有些尖锐的尖叫：“莫厉衍，你快点放开他！君宁，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莫厉衍看着自己手背上那一圈清晰的压印，一松手，罗君宁就如一块破布似得瘫软在地上，状态看起来差极了。
“君宁……君宁……”苏云璟跪在他的身边，却是那样的手足无措，她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才能阻止罗君宁吐血，眼泪如如断线的珍珠，啪嗒啪嗒的落下来，她明知道这样只会火上浇油更加惹怒莫厉衍，可是现在这个时候，除了他，她不知道还能依靠谁了。
“厉衍，你救救君宁吧，快点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啊，我求求你了。”苏云璟抓着莫厉衍的裤脚，整个人泣不成声，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她也知道他很生气，可这一刻，没有什么比罗君宁的生命更加重要。
罗君宁虚弱的躺在地上，一边吐血，一边还不忘安慰苏云璟：“我没事，云璟，别哭……”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装情圣！
莫厉衍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从没塞着面失控过，他的瞳孔蓦然的缩紧，坚毅俊冷的脸庞绷得紧紧的，两个人距离近到苏云璟都能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居然为了他求我。”莫厉衍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嗓音响起，低头，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他胸中那只被放出来的猛兽此刻又慢慢的关到牢笼里面，他扣住她的下巴，蹲下神，与她平视，“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马上跟我走，第二个，我走，你留下陪他。”
苏云璟一瞬间的心碎，两行悲怆的眼泪陡然从眼眶里滑落，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从两人之间破碎，再不复之前的模样。
罗君宁奄奄一息了，这个时候如果她还走了，她还是人吗。
她咬着唇，望着莫厉衍：“我也再求你一遍，你救还是不救。”
但莫厉衍始终只有冰冷的一句话：“你走不走。”
“不走。”苏云璟蓦然推开他，深吸了一口气，“你不帮我救，我可以自己找人救。”她拿着手机，颤抖的拨120，但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眼泪彻底模糊了她的眼睛，罗君宁的生命迹象似乎也越来越微弱。
莫厉衍握紧了拳头，笔直的站着，居高临下望着那个不停哭泣的女人，她的惊慌，她的害怕，她的无措，他看的一清二楚，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已经过去的男人，莫厉衍额头上面的太阳穴突突突突的跳个不停，突然就想将她从地上扶起来，也就是在那么一瞬间，苏云璟拨的一个号码打通了，她哭着对那边的人说：“卓然，你帮我交个救护车过来好不好，君宁受了很严重的伤，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伸出去的手，硬生生的停在半空中，莫厉衍的俊脸，像是被狠狠扇了两个巴掌，这个女人，从来不缺男人守护是吗，罗君宁昏迷的时候，她也能生下别人的孩子，现在明明已经是莫太太了，结果转头，却又可以将他视若无睹。
“苏云璟，你赢了，你留下，我走。”冰冷森然的嗓音从自己的背后响起，苏云璟握紧了手机，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明明早上的时候还好端端的，为什么转头，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明明她跟罗君宁什么事情都没有，为什么现在会是这幅景象。
她很想转身留住他，可是现实不容许她做任何选择。
她像是没有听到一半，只盯着地上的罗君宁，静静的等着救护车的到来。
沈卓然二十分钟后赶到的，同来的还有一系列医护人员，在屋内给罗君宁做了紧急抢救之后，才将他抬上担架，送往医院。
苏云璟看着人群离开后，也想站起来，结果刚一站，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的往前扑去，幸好沈卓然及时出手，扶住了她：“小心！”
“谢谢。”苏云璟脸色很差，挺着个大肚子，又在地上蹲了这么长时间，着实辛苦，脸色比纸还白，沈卓然见状，二话不说，弯腰，将苏云璟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往外走亲。
苏云璟挣扎了几下，可是沈卓然却说：“你的气色很差，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苏云璟顿时不再挣扎，任由沈卓然将她抱到了他的车上，与救护车一起出发去医院。
不远处，一辆黑色的卡宴去而复返，安静的停在一颗榕树下面，看着沈卓然抱着苏云璟从里面出来，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突然间指骨深深，脸上的表情越发的冷漠。
直到车子开远后，他的表情也未有松动，一直这么坐着。
搁置板上的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第五遍的时候，才被他接起，何以恒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慌张：“老板，大西南出事了，你在哪里，现在能不能回来？”
“我现在回来。”淡漠的声音，好像任何事情都走不到他的心里。
医院。
苏云璟的肚子确实惴惴的痛，医生给她做了检查后，说她胎盘位置太低，这样操劳，很容易早产的，说的苏云璟脸色更白了，急忙问：“那医生，我现在该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就是躺着别动，安静修养一段时间，看看胎盘还能不能长上去，虽然五个多月了，但孩子在肚子里的每一天都是有风险的，不能随便开玩笑啊。”
“谢谢医生，我知道了。”
“那要不在医院住几天吧，”沈卓然建议。
可是苏云璟一想到今天盛怒离开的莫厉衍，便摇了摇头：“我还是回去休息好了。”
沈卓然见她执着，也没有勉强，扶着她下了床，苏云璟问了罗君宁的情况，沈卓然回答：“看起来伤的挺重的，但其实并没有想象的严重，已经在病房里了，你去看看吧。”
没有想象那么严重吗，这么说莫厉衍下手还是有分寸的吗。是她，误会他了吗？
不及细想，沈卓然已经带着她来到罗君宁的病房外，即将进去的那一刻，苏云璟却心生了胆怯，进去了，要说什么呢。
可歉疚还是占了上风，战胜了一切，苏云璟推开门，罗君宁刚刚醒来，只是人看起来状态并不好，没什么力气似得，不过看到苏云璟走进来，眼睛还是亮了亮：“云璟，你来了。”
“是啊，你怎么样，好点没有。”苏云璟有些尴尬的望着他，随后道歉，“对不起啊，君宁，害你受伤了。”
“没关系。”罗君宁却十分大度的看着她，嘴角还有一丝淡淡的笑意，“那个人，是你丈夫吧，长得很不错，他是在乎你才会这样的，你回去吧，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结果说完就是一阵猛咳。
苏云璟吓了一跳，立刻倒了一杯水过去给他：“来，喝点水吧，别说话了，还是你自己的身体要紧。”
罗君宁喝了点水，大概是太累了，没一会儿又沉沉睡去了。
苏云璟坐了一会儿，便站起来，离开了医院，打车回去。
路上，霓虹闪烁，鞭炮声声。这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她知道莫先生肯定很生气，所以想了好几个法子，想哄哄他，但是每一个法子好像都不太好，他当时那么生气，肯定不好哄。
原本觉得漫长的车程其实也不过眨眼之间。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单独住在这里，到了院子里的时候，她并没有看到莫厉衍的车子，是还没有回来吗。
她托着肚子，进屋，正好看到管家从楼上下来，就问了一句：“福伯，少爷回来了吗？”
岂料福伯却回答：“少爷回来过了，但是又提着行李箱走了。”
“提着行李箱走了？”苏云璟面色一紧，手扶着旁边的桌子问，“怎么回事，福伯，他回来过了吗，有说去哪里吗？”
福伯摇了摇头，看苏云璟煞白的脸色，还是宽慰道：“您别急，少爷说不定是出差去的，只是走的匆忙，来不及说罢了。”
“来不及说。”来不及跟她说，那么跟福伯交代一句总可以的吧，结果什么都没说，就这么走了，心就像是硬生生被抽掉了一块，眼眶很酸涩，但是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冲着是福伯笑了笑，“那您先去忙吧，我上去睡会儿，麻烦你了。”
“少奶奶……”
她从福伯的眼里读出了一种同情的情绪来，她不由分说的，转身上楼。
卧室里，一切如常。只是打开衣柜，会看到里面少了很多他的衣服，本来就不多，现在更是寥寥无几，另一边柜子里的一个行李箱，已经空了，就像她的心，也硬生生的空了一块。
他当时给了她选择的机会，可是她怎么能在那个时候离开呢，结果，他就这么离开了自己。
苏云璟感觉好累，肚子一阵陈的抽痛，她在旁边坐下来，落下去的时候，风带起床头柜上的一张便利签，飘飘荡荡的落到了床底下，她身体不舒服，也懒得去捡了，就和衣躺了下来。
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她的不安，一直在肚子里踢蹬个不停，她侧卧着，用一手托着肚子，一边轻声安慰：“宝宝，不怕，还有妈妈在，妈妈会一直陪着你的，宝宝……我是妈妈……”她一面说，一面想象着肚子里的宝宝对她说，“妈妈，我是宝宝的模样……”忍不住开心笑了出来。
“宝宝，你能听到妈妈说话的对不对，妈妈给你唱歌好不好……”
她想起了母亲小时候常常唱给她的儿歌，于是也跟着轻哼起来。大概真的是母子连心吧，肚子里的孩子竟然奇异的安静下来，像是慢慢进入了梦乡，一直紧绷的肚子也跟着松懈下来。
小时候，她可以躲在妈妈的怀里，听各种各样的故事和歌谣，不管外面风吹雨打，她都可以安然入睡。
现在，她成了孩子最坚实的依靠，她不可以倒下，任何的艰难和困苦，都会成为过去，她不可以倒下。
她也慢慢跟着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机叮的一声，收到一条短信，她迷糊的摸到手机，点开，发现是一条彩信，画面里，莫厉衍睡着了，而温暖靠在他肩膀上面的自拍。
瞬间，血液逆流。
苏云璟抓着手机的手，指尖都在颤抖。
难道说这次莫厉衍所谓的出差，其实是带着温暖一起去的吗，她不去想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可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好，真是很好啊，拼命的呼气吸气，最后，她还是被气哭了，孤独的夜晚，一个人躺在大床上面，眼泪四溢。
这个夜，怎么就那么漫长呢。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更大的打击，接踵而来，医院打电话来通知她：“是你付明义家属吗，麻烦来医院一趟，见付先生最后一面。”
嗡的一声，苏云璟的脑子里，真的有什么东西像烟花似得，轰然炸开了。
如果不是躺在床上，她真的会瘫软在地，为什么明明是举家团圆阖家欢乐的日子，她却在忙碌奔波中，感受着一次次的生离死别。
她跑到疗养院，找到付明义的病房，医生刚刚结束新一轮的抢救，摘下口罩，很遗憾的跟她说：“我们尽力了，病人伤口感染，病情恶化的十分严重，他本人也要求放弃治疗，所以你进去见他最后一面吧，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好，谢谢。”苏云璟也很震惊，这时候自己居然还能表现的这样平静，她推开门，看着躺在病床上面面目全非的男人，脑子里不断浮现出小时候付明义将她高高的架在脖子上面骑大马的情景，那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可是曾几何时，她记忆中那个高大的男人，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她站在床边，付明义也静静的看着她，原本浑浊的眼睛，突然出现了一丝光亮，苏云璟捂了捂嘴，深吸了一口气后，看他颤巍巍的抬起自己的双手，终于还是慢慢的伸了过去。
他的手上除了厚厚的绷带，根本感受不到一丝该有的正常温度。也许活着，真的是对他最大的折磨，离开，才是最好的解脱吧，所以苏云璟对他说：“你放心的闭上眼睛走吧，妈妈在底下等着你，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到底是血浓于水的父女，苏云璟终于，泣不成声的哭了出来。
付明义的眼眶也留下了眼泪，他用眼睛看了看床头柜的方向，但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了，苏云璟打开柜子，看到里面摆着一张烧焦了的照片，照片里，有她，有她的妈妈，有她的爸爸……
他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那种难听的声音，手指颤巍巍的抬了起来，苏云璟立刻放到了他的手里：“你想带着就带着吧，我会让它跟着你一起走的。”
付明义把照片放在胸口上面，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他最后看了眼苏云璟，又看了看空荡荡的门口，苏云璟想，也许他在等章宁宁母女两，可惜，直到他沉沉闭上眼睛，手无力的垂落在旁边，章宁宁母女两，也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