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兰殿内殿,香气缭绕温暖若春,几株兰花的长得很是旺盛,一株牡丹含苞待放,煞是惹眼。
慕容芙围着那牡丹看了又看,爱不释手道:“芙蓉之色一日三变,说不得这牡丹盛开之后,就会如此。”
荣贵妃回眸一笑:“书里记载的奇花异草,有谁当真见过?”
慕容芙满是艳羡的开口道:“不说这些品种各异的兰花,单单这株牡丹,只怕整个大雍宫也只育出了这一棵。陛下着人专门给姑母送来,其中心意可见一斑。若正好开在正旦,那才真是锦上添花。”
荣贵妃瞥了眼牡丹,不以为然道:“韩耀送你入宫时,可有说些什么?”
慕容芙理所当然道:“他自回来,总也沉默寡言,问来问去都是无趣的回话。我也无甚话要和他说,当初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可如今什么话也不想说了。来得路上,看了贺氏一场好戏,可也不见他多言一句。”
荣贵妃沉默了片刻:“不管贺氏如何,那都是太子的婚事,他与太子交好,自然不愿提起,可别的事呢?这些天,就没有提起半分来吗?”
慕容芙想了片刻:“他今日是回来后第一次去见太子,只怕知道的还没有我多,哪里会同我说这些?太子也是可怜,三个钦定的妃子,两家退了亲,唯剩贺氏一家,还出了这般丢脸的事……”
荣贵妃不以为然道:“墙倒众人推罢了,没有了权势,谁与谁还真能生死与共不成?”
慕容芙不知想到了什么,叹息了一声:“这话套在别人身上,未尝不是,可韩耀与太子只怕……他自小奉太子为主君,如今太子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他巴巴的使劲朝上贴,前番回来,公爹因此对他也很是不满,父子在书房里大吵了一架,韩耀今日还不是入宫见太子来了。”
荣贵妃道:“愚忠比愚孝更蠢,明知道是死路还要走,落不到个好。你没事也要劝一劝,将来大皇子总要养在我名下,韩耀虽是愚钝,但品性不坏,也算博学多才,到时候大皇子由他教导也未尝不可。”
慕容芙骤然睁大双眸,惊喜道:“姑母觉得可行自然可行的,我回去和韩耀说一说,也好让他对太子的心收一收。”
荣贵妃道:“你也不必如此着急,若此时连韩耀都离了太子,太子当真成孤家寡人了。到时候若有内情,我们都会被瞒在鼓中……总之,这话你且记住,事成之后,姑母定然不会亏待你与韩耀。”
慕容芙叹息道:“想翠微山行宫,太子是何等风光,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当初捧得多高,如今就摔得多狠。贺氏真想与太子退亲,也不用如此,如今也说不上来贺氏与太子谁最丢脸了。”
“贺氏与王陈大不相同,只怕宁愿熬死了太子,也不会轻易退婚。如今闹出这般的事情来,不知是着了谁的套。”荣贵妃想了想,又道,“士族养出的女儿,哪个不是金尊玉贵的,贺氏也是十多年的沉寂,无路可走的缘故,若非到了万不得已,又怎会舍得嫡女……若当初咱们家的阿婵也钦定了侧妃,这亲事也是要退的。”
慕容芙看向荣贵妃,轻声道:“人都说三家着急退亲,乃是太子几次传出重病,只怕熬不过正旦了……前番阿雅回去,说太子消瘦无比,人也少了精气神,已是时日无多了。”
荣贵妃笑了一声:“连续两次急病,好身体尚且需要慢慢调养,何况太子那般的体质?王二娘子也是个心狠的,定亲之前你侬我侬,悔婚后竟是半分情谊也不顾的落井下石。太子病得再重,岂能与陛下当初相比?”
“众臣都传太子活不过正旦,不过还是因着陛下的心思。陛下也有自己的打算,正旦本就是欢欢喜喜的年节,哪能让这等晦气的事沾染了,万事都该等到正旦以后啊。”
慕容芙怔了怔,叹息了一声:“太子薨也是国丧,大皇子年岁尚小,要太子腾位置,也不急于一时。若太子在这个档口死了,这年节谁也过不好了。韩氏一门将注都压在了太子身上,到时候只怕哭得最惨。”
荣贵妃不以为然的笑道:“哪能将鸡子都放在一个筐子里,当初韩氏迎娶你的时候,可不是分开放了吗?韩奕是个老狐狸,他想得比韩耀多得多,否则也不会托你的口对我投诚了。如此一来,只要你不与韩耀和离,不管太子在不在,韩氏都不会有太大损伤。”
慕容芙冷笑道:“公爹的算盘虽是打得好,可韩耀对太子忠心不二,只怕到时候有退路也不会退。”
荣贵妃侧目看向慕容芙,虽是冷笑,可眼底的落寞也是藏不住的:“成大事当不拘小节,不管韩耀如何,我慕容氏都不会让你受委屈。他不退,最多也就跟着死……可你是我慕容氏的娘子,哪里能陪着他们。”
慕容芙骤然抬眸望向荣贵妃,轻声道:“以前姑母不是劝我要与他互敬互爱,似是对韩耀很是满意,为何现在又……总归不是姑母的郎君,自然不用心烦,可我们成亲一年多,虽常有争执,可也还未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荣贵妃笑了一声:“前番那是太子如日中天,如今太子日落孙山,如何能相提并论?也不是姑母单对你一个狠心,我们家的娘子和郎君的亲家,谁不一样?一荣俱荣,能锦上添花固然好,若不能,也只有咬牙舍了。”
慕容芙知道荣贵妃说得都是实情,心里还是难免不好受:“话虽如此,可这事到底没摊到姑母身上,若是姑母也要做个两难的选择,尝到那切肤之痛,到时候只怕也会舍不得的,陛下这些年还不是胡作非为的很……姑母最后还是要养着大皇子?”
荣贵妃拉住慕容芙的手,拍了拍,轻声道:“那怎么一样?我养着大皇子,正是因为对陛下有所防备,娘子嫁人后,再没有父兄挡在前面了,当然也不能如在家那般天真了。我们自小都说要嫁个好夫婿,可到底什么样的是好夫婿呢?是权势滔天,还是一心一意?”
“实然……我们根本没得选,即便心中一万个不喜欢,只要家中定下了,还不是要嫁?我们唯一能选的,就是怎么让自己过得更好。可这个更好,必然会让我们舍弃更多,一步步的走下来,让自己的心变得越来越硬,也就没有什么不能割舍的,也没什么值得我们心疼了。”
当年荣贵妃独自远嫁,虽说为正室,在王府后宅一人独大,可这其中吃过多少苦头,有过多少次失望,谁又知道呢?陛下年轻时,最好美色,后宅之中美人数得都数不过来,不说封地时不时进贡上来的,当初先帝对陛下宠爱的很,每年都要赐下无数珠宝与美人儿,陛下历来来者不拒,作为诚王正妻,荣贵妃心中又如何不怨呢。
慕容芙攥住了荣贵妃的手,轻声道:“姑母不用再想以往,如今不是都熬过来吗?陛下亏待您的,总有一日,我们家都会帮你抢回来!后宫之主,皇后之尊,我们都要拿回来!再也不让姑母在贵妃这尴尬的位置上,受人耻笑了!”
荣贵妃有感慕容芙的真心,当下红了眼眶,目光越发的慈爱了。她轻拂过慕容的手背,轻声道:“若非你祖父太过□□,姑母何须远嫁?在诚王府里,我心里也曾多少次怪过你祖父,可不管怎样,姑母总算是熬了过来。如今每每回想,都暗中庆幸自己乃慕容氏的女儿,若非有你父兄做后盾,不说当年诚王府后宅会如何,只怕陛下登基之后,我这个原配之妻,连贵妃之位都得不到。”
“在诚王封地上,说是后宅的大妇,可所有的事都逃不开他的耳目,那些世仆与幕僚个个都是他的人……你是你父亲的女儿,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当年姑母何尝没有心慕之人,可你祖父明明知道,还不是棒打鸳鸯,明明不是非嫁不可的人,可含着眼泪也还是不能违抗。”
“如今看你嫁给中意的人,日子却过成这样,姑母虽是心疼你,可反倒想开了,当初姑母即便能嫁心慕之人,若无你祖父与你父亲的支撑……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将权势富贵牢牢的攥在自己手中,一切才会成为真的。”
慕容芙虽不知荣贵妃有心慕之人,□□贵妃嫁得委屈,慕容氏全族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年荣贵妃不愿远嫁异乡,也看不上比自己还小上一岁的诚王,在家中哭闹不休,不肯嫁,甚至以死相逼,结果还是拗不过祖父的执拗,最后含泪远嫁他乡,十多年不能够回帝京一次。
诚王登基后,自然是今时不同往日,可当初的诚王,一直都是□□时最不受重视又年幼到毫无建树的皇子了。若非先帝登基后,有心照顾幼弟,只怕诚王再无出头之日。亲王历来都是要离开帝京去封地的。图南关靠近燕北,四处环山土地贫瘠,当真算不上什么好去处,若不是陛下骤然驾崩,荣贵妃这一辈子都会是个偏远之地的亲王妃,即便诚王再受宠又能如何?她在后宅那样暗无天日的地方,还不是日日都要泡在眼泪里,家中再有能力,又能帮得上她多少。
当然,正因为当初的诚王深受先帝宠爱,慕容氏嫁嫡女于诚王,算是给先帝伸出的橄榄枝,这些都是有所回报的。先帝登基后,对慕容氏很是补偿了一番,父亲与嫡出的叔伯都被特意提了一级。这也是姻亲与一个嫡女换来的,祖父很是满意这般的交换,父亲与几位叔伯对姑母的际遇,也越发的内疚,不然当初也不会将年幼慕容芙送去陪伴荣贵妃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