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外面的环境从吵杂到安静之后,我慌乱的心情也平复了下来,然后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再回想一遍刚刚的经过,不禁脊背僵直,害怕起来。
我被骗了!
来人是用云煦的性命来骗我,而这几天一直揪心于他的冷淡,让我毫不犹豫地选择出城,恨不得马上确认那具尸首是不是云煦。现在想来,绝对不是!
我下意识地往车厢边挪了挪,开始后悔刚刚不应该拒绝集粹阁的伙计,如果让他跟着,也许就不会面临现在的窘境,车外是意图不明的陌生人,车内只有我一个,该怎么办?
逃?现在似乎已经出城,我既不可能从那人手里抢下马车,也不可能跟马车比速度,徒步逃走。不逃?明明知道外面那个图谋不轨,我手无寸铁,连抵抗的能力都没有。
心慌意乱中,我瞥向随着马车而微微动荡的车帘,似乎没有什么异动,他一定是以为我没有发觉,只顾着闷不吭声的赶路,而车外偶尔传进来的隐约声响表明,虽然已经出城,不过这一路上似乎有行人来往,所以外面的人暂时不会轻举妄动。
一想到这点,我深深吸口气,.努力平复慌乱的情绪,然后伸手在自己身上摸了个遍,只翻出一个小荷包,里面装了一些碎银子,再就是一块锦帕,我咬唇想了想,从头发上拔下一根簪子,用簪子的尖头在手指尖上一扎。
十指连心,好痛!我只能忍着痛,努.力挤出血,好在锦帕上写字,可是指尖实在是太痛,我只能强忍着写下:洛州乔家,送信重谢,这八个字好似费劲了我所有的力气一般,写完之后,这手指好像就不是我自己的了,麻木得几乎断掉一样。
我松了口气,赶紧把锦帕塞进.荷包里,然后扎紧荷包,紧紧攥在手心里。主意一定,我便掀帘往外面探去,那个假官差吃了一惊,脸上露出一丝慌乱,我假装没有看见他的表情,随意地往旁边扫了几眼,心里不由得一沉,这条道上的行人几乎没有,我恐怕没有办法脱身,便把目光收回来,用焦急的口气问道:“官爷,还有多久才能到?”
假官差见我只是问这个,神色放松了一些,然后回.答,“就快到了。”
我一边点头,一边趁他不注意时,将手里攥着的荷.包往另一边扔过去,然后不动声色地退回到车厢里去。
目前我能做的,只有这一个办法,只求这路上的.来往行人能够看见那荷包,而且能把荷包送回去,希望云煦能够发现不对劲......云煦......想到云煦,我的心一痛,可心里还是暗暗期盼着,云煦能够发现不对劲,能够找到我。
荷包扔出去,我.还觉得心里不妥,为了以防万一,我把鞋子脱了下来,又努力挤了挤指尖已经停止流血的伤口,又在鞋里写了好几个血字,而且把两只鞋都写上。等血迹差不多干了,马车外面也越来越安静,好像有流水的声音。难道马车是在洛河边吗?
我赶紧掀帘探身出去,那人有了上次的经验,脸色没有什么变化,而且隐隐有种如释重负的模样,我佯装看不出他的神色,依旧是焦急相问多久才到。他这次没有含糊回答,而是遥指远处停在岸边的船只,沉声回答,“乔夫人,就在那艘船的附近。”
我点了点头,然后还是趁他没有注意的功夫,将一只鞋丢了出去,才安安分分的坐了回去。也许是我的反应超乎了他的意料,我明显感觉到马车的速度更快了,而我的心也越来越紧张,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要费尽心思把我骗出来。
马车一停,外面声音响起,却不是那假官差的声音,而是一个熟悉的女声,语气也熟稔得很,“少奶奶,还不下来吗?”
我走出去一看,竟然是好久不见的汪红袖,她穿着一身红装,而且绾着已婚妇人的发髻,绫罗绸缎,珠光宝气,浑没有当初的谨小慎微,战战兢兢之态。
我平静地下了马车,然后打量着她的上下,气质神态都和从前大相径庭,判若两人。虽然站在我面前的只有她,就连那假官差也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可是从她的神情中能看出,她好像很自信,料定我不会逃跑似的。
“汪小姐,好久不见。”我打量完毕,心情反而平静下来,“你若是想见我,不必用这种手段。”
汪红袖咯咯一笑,娇声说道,“少奶奶,我不这么做,怎么能显出少奶奶的爱夫之心呢?看来少奶奶对少爷真的是一片真心,日月可表。”
我瞥了她一眼,顺势扫视着周围,只有我和她,以及她身后那艘孤零零的双层船,气氛有些古怪,不过到了这个地步,我再慌也是没有用的,便平静地开口,“我对外子如何,不劳汪小姐费心,还不知哪位有幸,能够娶汪小姐为妻,相信汪小姐也会是一片真心,日月可表。”
我的话让汪红袖的脸色为之一变,她冷哼一声,唇角勾起冷冷的弧度,“我的心,早就没有了。”她说完,手臂一抬,神色恶意地看着我,“请吧,咱们去船上叙叙旧。”
她在前面悠闲地带路,似乎毫不在意她身后的我究竟跟不跟随,我本想往回跑,跳上马车,策马离开,可是从未驾驭过马车的我,催马逃离的可能性太小,只得依言跟上去,顺势将脚上剩下的那只鞋踢掉,再留一个标记。还好裙子够长,只要我的步伐小一点,就不用担心脚上的问题,只是走起路来稍稍有些不舒服。
船舱里很宽敞,有桌有椅,角落处还放置了一张古琴,显出几分风雅,却和这里的气氛有点格格不入,看上去并不怎么顺眼。
汪红袖施施然地坐下,伸手一指,语气平淡地开口,“请坐,乔少夫人,这里简陋了些,可不要嫌我招待不周。”
我默声坐下,便感觉到船体微微一晃,顺着船窗往外看去,外面的景色正在缓缓的移动,准确的说,船在移动。
“别害怕啊,这可不是乔家的少奶奶了,您应该喜怒不形于色才是,怎么一看见开船,就变了脸色呢?”
汪红袖的目光中的洋洋得意显示出她的目的依然达到,开始语气带着讽意,“您当初把我赶出乔家,可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那么干脆利落呢!”
原来是翻旧账,而她表现的越恨,我的心反而平稳了下来。原本我还怀疑这段时间下黑手的人就是她,可是如今见到了她,看见她对我的敌意和恨意,倒不觉得设下连环阴谋的人就是她了。
“汪小姐,你自己很清楚,当初是如何进的乔家。如果你安分守己,我自然不会对你如何,可是你怂恿别人投毒,而且还将毒药藏在自己身边,为了家宅安宁,我没有送你去见官已经是网开一面,难道说,你在提醒我当初不应该一时心软,不送你去见官受刑吗?”
她微微一愣,接连冷笑,笑声越发的凄厉,再也没有我记忆中的那个怯生含蓄的女子形象,而状若疯狂。
“一时心软?安分守己?”她连连点头,目光却越来越冰冷,“苏宝心,我还真是小看了你的口才,竟然被你说得无言以对了。不过,你的心里倒是没有一点愧疚啊,你只是一个孤魂野鬼,却抢占别人的身子,夺取属于别人的东西,你倒是说一说,你是不是无耻之极呢!”
“你......”我惊讶地看着她,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我强压下狂跳的心脏,略带紧张地开口,“你在胡说些什么?”
汪红袖诡异一笑,“我胡说?当初我就对你说过一句话,你恐怕是忘记了吧......”
“你说过什么?”
“我说过,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小莲绝对不会放过你,汪红袖也绝对不会放过你,今天,我是来讨债的。”
我腾地站起来,定定地看着她,“不可能。”
这不可能!我能够上了小莲的身,那是因为小莲那时在生死边缘,我从未听说汪红袖有受过致命的伤害,怎么可能被小莲附体。一定是汪红袖危言耸听,故意说出这种毫无可能的话来。
相对我的惊骇,汪红袖只是轻哼一声,手指轻轻地拂过自己的鬓角,笑吟吟的,“怎么不可能,允你做初一,就不允我做十五么?放心,我对你的身子,哦不,我原来的身子没兴趣,你不过是有个痴痴呆呆的娘,我却有个好爹爹,就当是补偿我的好了。”她咯咯地笑着,神色诡异莫名,“而且我那么费尽心机地把乔家搅得一团乱,又怎么可能稀罕?你想多了!”
她的语气好像是在安慰我,可我注意的是她言语中的含意,原来这段时间乔家发生的事情,都是她弄出来的,这算什么,报复?
我吃惊地看着她,“原来那些事,都是你在报复我?”
汪红袖扫了我一眼,微微一笑,笑容却依旧是阴冷的,“我说过,我不会放过你,做人呢,要说话算话,你说是不是?”
她这么说话,我的心思从惊讶到纷乱,又慢慢地平息,无论她做了什么,既然今天把我诳到这里,那必然就是最后一步,我且静观其变。
“那么,你把我骗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她收起笑容,有点失神地想着什么,很快又看向我,“我只是不耐烦了,没意思了,我才发现,除却身份的关系,你根本就不配做我的对手,本来还以为能再多和你玩一玩,没想到你连自己的男人都安抚不了,苏宝心,你还真是让我失望呢!”
她的话直截了当地刺痛了我的心,直击我的心头痛楚,而她所说的,却都是事实。我确实束手无策了,我确实无法解决我和云煦之间的问题。我失力地坐了回去,抚着额头,苦笑着,“是啊,我没有办法......”
她啧啧有声,嗤笑着,“瞧瞧,这就是苏宝心,这就是乔家少奶奶,这就是抢了我的身子,抢了我的人生,还一脚把我从乔家踢出去的乔少夫人,真是可笑,太可笑了。”
她的讽刺,她的挖苦,听在我的耳中渐渐失去了味道,而我所有的痛楚和难过,都放在云煦那里,已经不可能被她的两三句话打击得如何。
“就算我可笑,又能如何?汪小姐把我诳到这船上,就是为了细数我的可笑吗?”
汪红袖摇了摇头,笑得诡秘,“当然不仅仅如此。我累了,不想再玩那些小花招,我今天把你请到这里,是请你做个见证。”
我悚然一惊,她的语气太过古怪,“见证什么?”
汪红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偏头看了看我的脚下,“少奶奶的脚底下凉不凉?怎么把鞋子都扔掉了呢?其实你不晓得,我早就派了人,去通知乔少爷你在我的手里,相信他很快就会赶过来。若是他没来,就算我输吧,我自然就会把你送回去,你就继续做你的少奶奶,我也会离开;若是他来了,那咱们就看场好戏,好不好?”
我的心头一冷,没有想到她的心思如此恶毒,若是云煦没来,我必然伤心欲绝,即使能回去,恐怕婚姻也面临破裂,若是云煦来了,她也绝不会轻轻松松的放了我,必定还有更阴毒的下一步。我咬了咬牙,“我若说不好呢?”
汪红袖笑得含蓄,轻轻地摇头,“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还没有说,现在洛州城里可是有些乱,乔家好几件铺子被封,大约乔少爷的叔叔伯伯们都会遇到些麻烦,若是他真的不能来,你可千万不要太伤心哦!”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试炼吗?试炼我和云煦之间的感情究竟算是什么吗?我定定地看着她,却不再开口,无论今日云煦来或是不来,现在的我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接下来的时间,我不再开口,而汪红袖也失去了谈性,我和她一左一右,都静静地坐在那里,只有河水轻打船舷的声音。
“小姐,有船来了。”
外面突然有人开口,我下意识地看向汪红袖,她兴奋地站起身往外张望,然后转头看着我,笑容更加阴冷,“看来有人来救你了,只是不知道,是你的相公还是你的表哥,还是你那几个忠心耿耿的丫头?”
她没有等待我的回答,而是唤人进来,将我五花大绑,然后将我踉踉跄跄地推到外面,站在船头,看向那艘迎面而来的船只。远远看去,只能隐约看见几个人站在船头,有男有女,可是没有等我分辨出那些男女都是谁,就被人一把推进河中,在坠入冰冷的河水中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汪红袖的目的。
如果云煦来了,我身死;如果云煦不来,我身不如死。这就是她报复我的手段。
可是我不想死,只能努力地蹬着双腿,在河面上载浮载沉,很快就失去了气力,瞬间便被河水没顶,直到我快要失去意识,都没有感觉到有人来救。
云煦,你真的放弃我了吗......
我轻叹一声,闭上眼睛,放弃了所有的动作,任凭自己往河底沉去,就在这时,我的身后似乎多了些什么,一只手臂将我的腰部环住,我不顾一切地睁开眼睛,拼命扭头看去,然后看到了他。
我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