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金听得打脑壳。
青梅不敌天降?
还是红玫瑰与白玫瑰、朱砂痣与蚊子血?
一晚上信息摄入太多,情绪起伏太大,显金揉揉太阳穴,脸上显露出几分疲态。
乔徽适时停下声音:“要不,择日再说?”
显金给自己倒了盏茶,看了眼更漏,已经夜半三刻了(凌晨12:45),想了想还是将茶换成了温水,给乔徽做了个等一等的手势,便绕进屏风里,再出来时,已换了身更加舒坦宽松的麻布短打家居衫,脸颊上挂着水珠,应当是抹了把脸。
显金靠坐到美人榻上,摸了发鬓方低声一呼:“没拆头发。”
白天去了趟鸿胪寺,衣着打扮精心些,特意请乔府的丫鬟帮忙盘了一个稍微复杂些的盘云髻,专业的就是不一样,手巧得很,左一挽右一抿,特意插了几只珠簪和流苏——这身打扮衬得刚才吼人的时候也很有气势。
盘头尚且需要人帮忙,散发,照显金的手工能力估计也是不行。
显金准备把锁儿从床上薅下来。
“我来吧。”
显金肩膀被人摁住。
乔徽慢条斯理,动作轻缓,一点一点,像梳理珍宝一样,理着显金的头发,嘴上跟着说:“你躺着吧,把眼睛闭上,我慢慢讲,你若是睡着了,之后我就再讲一遍。”
发丝从暴露青筋的手上拂过。
乔徽站在显金身后,先取下一朵小米珠攒花样式的簪子,缓缓放置在一旁。
显金突然脸上一红。
好像一件衣服被人脱下来了一样.
乔徽道:“高贵妃进宫,即为嫔,封号‘惠’,她虽出身不显,但高家开放药堂赈疫且全族覆灭一事,让她占据了一个‘忠’、一个‘义’,当初太后接高家姐妹进京,便注定了一个姑娘要进宫,一个姑娘嫁高门的结局——朝廷必须立一个典范让天下看看,尽忠尽义之辈必定大富大贵、得偿所愿。”
乔徽一边摘发饰,一边轻声道:“众人都以为高贵妃进宫只是个摆设罢了,毕竟圣人与皇后琴瑟和鸣,并已育有一子。”
显金猛然抬头:“什么?”
乔徽手指被发丝缠住,他不急于拆下,而是指腹轻轻摩挲发丝的细腻,微微颔首:“是的,逊帝曾有过一位嫡长子。”
有过。
乔徽抬眉,将去除掉所有繁杂装饰的发丝轻轻放下,转身坐在了显金身侧:“在三岁时夭折——而你刚刚出生。我找到了一名从前朝内宫放归的宫人,她担当的不算什么要紧职务,只是监礼司中一名负责擦拭祭祀银器的小宫女,她记得很清楚,那一年,大皇子的忌辰没有办,而你的满月宴却很是风光,风光到监礼司中所有的银器都被调出。”
显金张唇,半晌却不知该说什么。
乔徽耸耸肩,努力让自己的声调变轻松:“听起来我们家显金小时候就很喜欢银子呢。”
刻意轻松的语调,并没有让整件事变得愉悦。
显金蜷在美人榻上,双手抱双膝,下巴放在膝盖上,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乔徽静静地看着:“所以,陆皇后想置高贵妃于死地也情有可原,更何况,在你三岁时,高贵妃再次诊出有孕,怀胎四月时,太医放出诊断,是男孩的几率很大。”
“这位太医,就是王医正。”
乔徽道。
显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半晌没有吐出来,陡然想起她第一次见王医正时,那小老头子试探问她“可曾患有心疾?”.
所以,原主的贺显金,确实患有心疾吧?
在经历落水寒凉后,突发心疾,就跟她前世一样,死于心脏供血不足?
这诡异的宿命闭环
显金轻轻仰起下颌,目光迷茫地看向乔徽:“之后呢?百安大长公主杀回京师后,怎么处置的呢?”
乔徽神容平静:“废陆氏皇后之位,贬为庶人,押运万国寺为尼;就地格杀陆参将,血洗了京师指挥使司诸多官将,以军令为准重塑西山大营、禁卫营、京师指挥使司,变一权为三权,确保京师的绝对忠诚。”“然后呢?”
“叛军,抓了十来个小首领,其他的按律法严办,手上有人命官司的,该怎么判怎么判,没有沾过血的就放回老家种田去了;流民,参照执行,大多都没惹过生死官司,便按原籍遣送。”
“没了?”
“没了。”
显金看乔徽的眼光有不解:“李阁老呢?”
乔徽笑了笑,问:“李阁老有什么错呢?”
显金沉思想了想。
是啊。
李阁老有什么错呢?
李阁老只是推行了变法而已,说变的也是逊帝,说不变的也是逊帝
“陆家其他人呢?”显金再问。
乔徽回:“无碍,该考学考学,该做官做官——陆参将胁迫逊帝一罪已受到处置,他没有威胁逊帝的生命,甚至那碗药究竟是堕胎药,还是绝命药?到底出自何人之手,如今也是桩悬案——你凭什么诛人家九族?”
“噢”,乔徽再道:“倒是陆参将的家眷,妻子被放归了娘家,所生的儿子留在了陆家,女儿随母亲回了外家。”
显金眨眨眼。
包括陆皇后。
百安大长公主一定感同身受了陆皇后的遭遇,才只废黜,不责过吧?
听起来,除了逊帝,谁都没错。
显金一声轻笑。
谁都没错,偏偏死的是高贵妃,逃的是贺艾娘。
错的是,情之一字吧?
显金茫茫然地靠到乔徽怀中:“情爱二字,到底有何好的?誓言,便如镜中花、水中花,摸不到、触不着,可轻易被水雾湮灭,被微风埋葬.轻飘飘的字,说出口就散了。”
乔徽:?
这可不兴想啊!
宣城府第一聪明人·京师城亿万少女的梦·青年才俊乔宝元死也想不到,他有一天会将油头粉面陈三爷作为正面案例搬上台面——
乔徽道:“那你看看你爹,天天藏着你娘的牌位游山玩水,生死都没将他们隔开,又怎会是镜中花、水中月?”
显金想了想,将头埋进了乔徽的胸前。
乔徽轻轻抚过刚刚亲手解下的头发,温声道:“我对你的誓言,如金丝乌木,百年不腐,入水不沉,不受虫蛀。”
显金一愣。
好吧。
这个比喻,是有点奇特。
两个人抱了很久。
乔徽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显金的背,隔了一会儿才又说起:“说起悬案,有个事也有点意思。”
显金“嗯”了一声。
“叛军夜袭距离京师不到百里的津州府时,津州府的城门没有锁——当日负责锁门的更士,翌日被发现吊死在了家中横梁,据说是欠了青楼外债被要债上门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