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生命,甚至,远在“沾染”了繁衍特质之前的生命,那些很可能永生不死的存在,到底在哪里呢。
原始细菌的化石,已经寥寥,更古老的过去,只会隐没在一大片厚重的迷雾里。
考古的证据十分菲薄,方然的冥想,就是另一条接近真相的途径。
最原始的生命,形态和今天的任何生命都不一样,猜想的灵感,来自于雅卡尔提供的“繁衍沾染”;繁衍的特质,是现今一切生物都有的,也因此成为“生命”必有的特征之一,但在久远的过去,却未必如此。
话说回来,究竟什么才算是生命呢。
双眼凝视面前的一片片树叶,方然领悟到,“生命”与“非生命”之间,并不像他之前想象的那样,有清晰的界限。
譬如病毒,科学界公认的最小生命体,倘若单独拿出来观察,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新陈代谢的迹象;
但它仍然是生命,为什么,就因为能侵入宿主,不断的复制自身么。
生命的定义,不知为何,让方然产生了一丝抗拒。
凭什么病毒这样的存在,也被认为是生命,因为能繁衍,是吗;
然而一旦抛开既有的成见,以更接近寻常人类的视角去观察,生命的本质,何其直白,一刻不停的新陈代谢,“活着”,才更应该是判断是与否的标准。
倘若盖亚里,存在一种并不会繁衍,却始终在新陈代谢的存在……
那,岂不就是最原始的生命么。
刹那间,恍若闪电划破夜空,方然领悟到了一个离经叛道、却至关重要的概念。
重新定义何为生命,此时此刻,方然并没有失去理智,他只知道,自己用尽一切去追求的是到底是什么。
活着,永不下车,可“活着”又是什么呢,究竟是一分为二的繁衍,还是时刻不停的新陈代谢,答案,简直不能再清楚,“活”的存在,叫生命也好,叫其他任何名字也罢,才是最应该探究的。
按科学界公认的定义,拥有繁衍能力之前的“那存在”,甚至都没资格被称为——生命。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原始海洋里,有机结构体的进一步演化,聚合成团的“那存在”,新陈代谢,时刻不停的与外界交换物质和能量,或许因环境的刺激而解体,又或者,在体积变大后自然的分裂为二,各自在环境中游荡,这样的结构体,具备生命活动的一切特征,只不过,在聚合体内部,甚至都没有DNA的存在。
一大团有机物的偶然分裂,有机聚合物的生成,转化,补充,耗散,这些功能,并非一定需要DNA的参与,零散的核酸片段也可以做得到;
而这些零散的核酸片段,和其他有机物一样,以近乎无限的数量诞生在原始海洋里,并时刻不停的,被有机结构体吞噬,利用,用作蛋白质合成的模板,甚至,偶尔还会被复制……
新陈代谢,这就是生命了吧,这凭什么不能算是最初的生命呢。
一边下意识的摆弄树叶,一边灵魂出窍般的冥想,方然眼前,似乎出现了温暖的原始海洋,无数形态万千的有机聚合体在其中畅游,彼此擦肩而过,甚或相互结合,或者分裂成更小的团块,这样的景象,前所未见,而所谓一切生命都有的DNA又在哪里,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是长短不一的核酸片段。
那时候的“那些存在”,根本不知繁衍为何物,不仅如此,它们相互之间,并没有——
任何本质的区别。
念及至此,方然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是的,刚才自己想到了什么,原始海洋,无数的有机结构体,没有完整DNA、也无所谓繁衍的“那存在”,那些,是生命吗,最原始的生命,还是像教科书上记载的一样,仅仅只是生命诞生四部曲中的第三步产物;
不,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它们的行为,甚至,它们在生化意义上的构成,全都……一模一样。
最原始的“那存在”,或者,按方然的理解,最原始的那些生命无所谓彼此,那时候,根本就没有达尔文的进化论。
因为它们都一模一样啊。
……
夜幕降临,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逝在天边。
很少有学生住校的金伯利,傍晚后,偌大的公寓楼里十分安静,方然离开冷清的游泳馆,回寝室锁上门。
下午的思考所得,实在意外,他亟需时间来厘清一切。
“那存在”,超脱于演化之外的东西,真的会是自己凭空想象出的样子吗,念头突然冒出来时,自己的惊讶程度,前所未有,甚至失手打碎了烧杯。
短暂的震惊后,现在又一次坐在电脑前,方然先喝点冰水,让头脑清醒。
没有DNA长链的生命,还算不算是生命,这一问题,方然直接选择了无视,他凭回忆翻看“人类长寿有限公司”的技术文档,回顾“辛西娅”的一些细节。
辛西娅3.0,包含五十三万个碱基对的DNA,数据量十分庞大。
但其中60%的基因,大约三十二万个碱基对的长度,都是用来控制细胞体的复制和分裂的。
而原始生命根本不繁衍,这些基因,就变成了一种多余。
除此之外,凭借对DNA如何发挥作用的知识,方然也猜测到,原始生命活动所需的有机大分子,不一定需要完整的DNA才能合成;DNA的长链,包含大量的基因片段,这些片段,各有各的功能,原则上完全可以单独发挥作用,合成出各种各样的物质,或者指挥细胞的活动。
原始细胞的每一项功能,很可能是由于吸收了较短的核酸片段,而逐步添加上去的。
DNA的维持,复制,依赖着细胞,没有细胞作为容器,暴露在环境中的DNA没有任何活性,病毒就是如此,总而言之,如果没有细胞存在,DNA自身只不过是一条化合物长链,完全是“死”的,毫无生气。
可反过来,DNA,对原始生命而言,却不一定是非有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