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六章 储备

继续这样发展下去,世界,疾驰的时间列车,终有一天将天翻地覆,物是人非。

到那时,如果没人力挽狂澜,人类文明就将迎来末日。

老生常谈般的认识,最近,一直在方然脑海中回荡,并非自己有意回忆,而是他越来越意识到,文明的终结,很可能是注定的必然,不管有没有他和“同类”们为追寻永生而进行的活动影响,末日都一定会来。

要扭转这一趋势,不仅对他,对这世上任何一人而言,都近乎于绝对的不可能。

既然如此,作为追寻者,现在应该考虑的就不是世界的命运,而是在这不可逆转、命中注定的大格局下,究竟应该怎样做,才能让自己离永不下车的目标更近一些。

争夺永不下车之票的关键,在IT领域,这是方然早已有之的判断。

但直到今天,西历1479年的盛夏,在夏洛特研发中心供职一年有余,其间参与了IBM若干人工智能项目的算法设计、测试工作,暗地里更进行了很多调查研究,横亘在二十六岁年轻人眼前的,却仍然是一片厚重的迷雾。

IT,信息技术领域,笼罩盖亚的互联网络,实在是太庞大了。

直到今天,置身于这庞大体系中的一隅,纵观全局,凭借过去近二十年的修行不辍,方然也还是无法准确的把握局面,面对浩如烟海、繁冗如山的网络体系架构,他并没办法准确的指出,这庞大体系中的哪一个节点,哪一个关键性的岗位,才是能笑到最后、最终掌控全世界的“那个点”。

甚至于,有时候的长久思考,意料之中的没什么收获,他还会心生怀疑;

怀疑谁能最终成为“那个人”,并没有一定之规,而是掺杂运气与命运的某种概率性随机。

倘若是那样的话,考虑到盖亚之大,人口之多,其中潜伏的永生追寻者必不在少数,身为其中之一的自己,能坚持到最后的概率,必然十分渺茫。

不,不会是这样的。

深夜时分,在时针指向十一点前,结束当天的工作,方然大口喝完杯中清凉的苏打水。

洗漱就寝前又想到了这一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摇了摇头。

当末日降临,坚持到最后的“那个人”,居然是凭运气、而非缜密的思考与行动而达成,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退一步讲,这世界上有些事,包含运气的成分,固然难免;

甚至于“永生之能否实现”,就属此类,在科学技术发达到能窥破永生的奥秘之前,这种事究竟能不能实现,谁都没有十成的把握。

但是在人类文明的剧变中,将发生的一切,却决不会跳出自然科学的体系。

这种事,即便存在表面上的概率,也是因为人的认识能力暂时有限,无法总结出客观规律,并非代表这客观规律就不存在。

在这一过程中,决定是谁、而不是谁能成为“那个人”的,绝不会是概率。

那么怎样去探索、寻求这规律呢:

或许,他可以尝试一下ASA3.0,借助人工智能的力量。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接下来,方然的日程表里,就增添了“开发维护ASA”的新任务。

之所以萌生了“用ASA寻找关键点”的想法,灵感,来自于搜寻“匿名者”的经验,根据方然的大致测算,要找到庞大网络体系里的“那个点”(假使那果真存在的话),工作量远远超出了一个人能力的极限。

这种事,与其说是逻辑与推理,还不如说是一个典型的网络监测与分析问题。

而此类问题,很适合用人工智能来处理。

想法很好,但在约莫一、两个月后,逻辑上以基本将ASA准备妥当,无关紧要的模块则外包给开源社区的码农们,方然才想起来评估一个十分重要的参数:系统上线运行后,大致需要多少可用算力。

和搜寻“匿名者”的开销相比,全网监测与分析,需要的资源显然更多得多。

但不算则矣,大概测算一下ASA3.1所需开销,方然就意识到,自己分明是策划了一项很不现实、无法实施的网络工程。

分析人类世界的互联网络,继而,找到关键的“那个点”,原本并非艰难卓绝的工作,否则,他根本就不会想要用ASA来帮忙,但另一方面,这项工程的最大难点在于,人类世界的庞大网络体系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在不断演化、重构。

如果无视这一点,只进行表面化的静态分析,并无法得出准确的结论。

而要让网络扫描、监控与分析结果有一定的刷新率,带宽和算力需求,又很庞大,即便以“国际商用机器”研发工程师的身份,自己可以调动的算力,与之相比也差了至少三~四个数量级,完全不敷应用。

要获得更多算力,现在而言,方然并不是没有渠道。

除向研发中心打报告,申请更多机器小时、并挪作他用,至少他还可以直接出钱,从位于夏洛特的北卡超算中心购买算力。

但这些手段,一样会带来潜在的风险,他不想让代码在脱离掌控的平台上运行。

权衡风险与所得,动用人工智能监控互联网络,至少在目前还不是一个明智之举,方然选择了暂时蛰伏。

相应的,他仅将大幅简化的ASA3.1上线,监控互联网络的拓扑嬗变。

与此同时,在细致调查过夏洛特研发中心的一切情形之后,他的工作重点,逐渐转移到寻常的“物资囤积”、“末日应对”方面,借助发达的联邦物流网络,在研发中心的住所和在市郊租下的一栋住宅里,储备各种生活物资。

身为追寻者,公开的、甚至是大张旗鼓的储备物资,似乎就是自曝身份的蠢行。

但是在IBM夏洛特研发中心,甚至推而广之,在“国际商用机器”的庞大雇员群体里,这,却又是一种似乎是司空见惯的现象。

不管出于什么考虑,在联邦,末日储备曾是一种很流行的现象。

最初的动机,大概是源自十五世纪上半叶的冷战,理想联盟的几万枚核弹,让联邦从高层到民众都夜不能寐,一些影视和文学作品也纷纷描摹起世界大战、或者大战后的世界。

这些作品,让一部分擅长动手的民众得了灵感,继而催生了所谓“末日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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