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三姑娘跟戴谦已经搬好了东西,洗净了手,这会儿两人就依在楼梯口那边对台词。
现在是年假的时候,学校里没课,平日里闲的时候,虞三姑娘就跟戴谦一起去传习所听西洋课,最近传习所那边要办个晚宴,一些年轻的排了个话剧牡丹亭,虞三姑娘正好是演春香,而戴谦演那个老学究教书先生,第一场,就是春香闹学,正好是虞三姑娘跟戴谦的戏,两个没事时就对着台词。
“女学生,‘关关雎鸠’,‘雎鸠’是个鸟,关关鸟声也。”戴谦说道。
“先生,这鸟是怎么叫的?”虞三姑娘学着春香的声调说。
戴谦便学了声鸟叫。正觉有些尴尬邓香香听了,觉得好玩,不由噗嗤的一声笑了。
她这一笑,戴谦和虞三姑娘两个这台词就对不下去了,戴谦也觉得学鸟叫失了体面,一脸悻悻。虞三姑娘先头就有些不快活,这会儿皱了皱鼻子,眨了一下眼,却反过来打趣起了邓香香:“香香姐以后嫁人,嫁妆是几车香油,那香味定是要传透黄浦江沿岸,使不得报纸上的也能说道说道。”
邓香香心里不乐意了,心里想着你们虞家姐妹嫁妆倒是多,只两姐妹说一个男人,大姑娘没嫁成,就又轮到二姑娘,倒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
当然这种话邓香香也不会说出来,只是一脸悻悻的笑了笑,低头继续绣鞋面,露出纤细的脖颈线,几根碎发垂着,戴谦又不由多看一眼。
另一边八仙桌边,香油婆边摸着牌,两眼直盯着楼梯口的几个大盒子,是刚才戴谦顺手放在那里的,一会儿要搬上楼的。
香油婆咧着嘴冲着二奶奶说:“二奶奶好福气,荣大少爷真是有心人呢,我听我家老六说了,这些个西洋玩意儿是昨儿个晚上才下的洋轮的,正宗法兰西的东西,如今,这便到了二奶奶的手上了,这个女婿可比自家的儿子亲。”
二奶奶叫香油婆这么一说,脸上也是松泛的,喝了一口茶水,眯着眼笑说:“伟堂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什么样的心性哪能不清楚呢。否则,我也不能把二丫头许给他,有些人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呀,好好的一桩亲事,叫她那样一闹,全成了我们的算计了,这不成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么?”
“那是她没福气。”二奶奶对面,戴娘子打了一张东风,却是闲闲的接了嘴:“倒要看看她最后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听到又要扯上虞家大房和二房的恩怨,左手的李太太便打个哈哈岔开话题:“对了,今儿一早我去卖菜的时候听说昨夜里,码头那边抓到了革命党,听说还是荣兴商团的人抓住的?这事儿闹的不小呀。”
“可不是嘛,昨儿个夜里正好轮到我家老六值班,码头上的事情我家老六可也是出手的了。”香油婆又接了话。
听着这两人的话,戴娘子咧了咧嘴,之前伟堂过来的时候,她也是在的,知道的内情可比李太太和香油婆多多了……虞景明惹上麻烦,她自然是痛快的。
“你们不晓得吧,那位大小姐那边这回可就摊上事儿了。”戴娘子这时便一脸的幸灾乐祸。
“行了,提她干什么。”虞二奶奶皱了皱眉,她自然也是恨不得虞景明倒霉的,但这事倒底是牵涉革命党,想想也是吓煞人的,还是不要多说的好。
“怎么不提?当初那位接手虞记的时候多威风啊,愣生生逼得二爷交出虞记,对莫师傅和我家老爷,那是一拉一打,我家老爷愣生生就成了骇猴的鸡,这手段让人齿冷的很。她当初打的还不是她那死去老爹的名头,还打出重振虞记的口号,如今虞记倒是叫她弄的风声水起的,还不就是靠着李家那大少爷,可古话还有一句呢,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呢……还不晓得如今虞记是不是回光反照呢?”戴娘子噼里啪啦一顿,今儿个这事情可让她好好的舒了舒她家老爷被赶出虞记的那口气。
“哟,那位摊上什么事儿了?”香油婆也是一脸好奇。便是李太太也不免竖起耳朵听。
“呵,你们不晓得吧,前街荣大少爷才来说过,就是你们之前说的那个革命党,昨儿个夜里,上海道连夜突审,那革命党招供了,你们猜怎么的?”戴娘子边说还边卖起了关子。
“怎么啦,快说。”香油婆两眼冒光的问。
“这真是谁也想不到呀,就是大小姐身边的那个翁冒,翁姑奶奶的宝贝侄儿是那革命党的同党,今儿个上午,翁冒已经在租界被拿下了。”戴娘子说的口沫横飞。
“哟,摊上革命党这事儿可不得了了,要死人的……”李太太倒是吓了一跳。
香油婆手一抖,一张牌落在桌上,然后一惊一诈的直念着阿弥陀佛。
“二奶奶,不是我多嘴啊,你使不得也得提个心儿,这事情真要牵扯起来可就没边儿了……弄不好整个虞家可都要被拖累……二奶奶,但你到底是长辈,有些人该冶就得治,不能真让他牵连整个虞记,你得拿出长辈的决断来,我家老爷当初不过是贪了点小利,虞景明倒下得去死手,如今翁冒这事可是干系整个虞记,二奶奶可不能看着大小姐包庇翁冒,这点二奶奶还得为我家老爷一个公道。”戴娘子这是逼着二奶奶出手,整治翁冒,以报当初虞景明辞退戴松寿的仇怨了。
虞景明一脚跨进门的时候,正听到戴娘子这一句,脸色一寒,便扬着声道:“大舅妈,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的,我倒是不明白了,我虞记整个家要被谁给拖累了?这话大舅妈怕是要给景明一个交待吗?另外,我这又没头没脑的一头雾水了,大舅妈这又是让二婶还什么公道,说于景明听听可好……”
虞景明这乍然的声音让在坐的人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