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维文提着长衫下摆上楼,他脚步很轻,踩在楼板上只有浅浅的脚步声,到得楼梯顶,卞维文冲着红梅微微一揖礼。
“卞先生不用客气,跟我来,大小姐等着呢。”红梅说,转头领着路,穿过楼梯过道的游廊,便是一间小厅,小厅中间有一道屏风,隔成两半,入目的就看到窗边一张四方桌,四方桌一边靠着窗,临窗台边摆了一只大肚花瓶,瓶里插了一枝红梅,卞先生呼吸间,便似乎能闻到一点淡淡的梅香。
桌边两张枣红木椅,原木花纹,看着简单,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精致。桌子对面是一坐小柜,同样是枣红原木纹的,柜门有些半支呀着,可以看清里在的茶盘,茶罐和茶杯以及一个针钱盒。柜边还摆着两张垫着软垫子的春凳,再就是另一边墙边一盆正开着花的茶梅。
甚是简单,却也精致。
屏风的另一边隔着帘子,便显得有些幽暗,只影影约约看到一盆碳火,泛着红火的光,然后风从窗缝里门缝里吹进来,轻轻的荡起门帘,便能看到绰约的人影晃动。
红梅过来上了茶水,夏至掀开帘子进了里间,把里面的炭火盆搬了出来。
“卞先生,请坐。”翁姑奶奶也过来甚是热情的打着招呼,这可是能帮大小姐度过难关的人,自要热情上三分。
“晓得,姑奶奶客气。”卞维文微微欠了欠身体点头说。
桌上一应茶具摆好,翁姑奶奶带着红梅离开,夏至从墙边的柜子里拿着针钱盒子,搬了一张春凳坐在门外的走廊上。只卞维文静静的站着,微拢着手,静静的看着桌上花瓶里的那一枝梅。
一边的帘子被人撩起:“卞先生来了……”
虞景明从屏风后出来,屏风后是她的工作间。从被撩起的帘子一角,卞维文就看到一张红木案桌上,叠着好几叠高高的账册。
“唉。”卞维文点点头,又点点头说了一句:“叫东家大小姐久等了。”
一听卞先生这话,虞景明便晓得自己的心思被卞先生看的一干二净,卞先生是内秀之人。
“卞先生坐,吃茶。”虞景明做了个手势,同卞维文分宾主坐下。
“不算久等,时间将将好,我知卞先生听了卞维武说的事情,以卞先生心思之缜密,必然能发现其中端倪,若是景明所料不差的话,听完维武说的这些,卞先生必然会去调查这幕后情形。回家后,第一句话应该是问维武,对于那批武器我有何话交待,维武必会我把我交待对先生说,先生听完大约就会来找景明,以先生之聪慧,定然晓得这次事件,凭景明一人是摆不平的……”虞景明轻轻的抿了抿茶水,润了润有些干的唇,自然的叙述着。
“大小姐,事情说的太清也不好。”卞维文看着虞景明,好一会儿却是有些笑笑的说。
虞景明也笑笑没说话。
“我晓得大小姐的意思,大小姐宁愿拿撇开维武的事情来交换我的帮忙,而不愿让我觉得是欠了大小姐而报答,其实在维文看来,不管是交换还是报答都是一样的。”卞维文说这话的时候,那食指轻轻的抚摸着茶杯柄子,象是在整理语言:“前些日子,各地受灾,沪上商人捐款捐物,好些人说酸话,说泸上商人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可不管是为名声,还是真正的施善,于受灾的人来说,得益是实实在在的,大小姐,对吧?”
“景明说不过卞先生,卞先生怎么说就怎么是。”虞景明点头说。虞景明自认虽不是雄辩这士,但拿话扣人也是极有手段,只如今,而对卞先生这话,她倒不好再说什么。
卞维文捧着茶杯喝了一口茶,那氤氲的茶香让人精神一振,卞维文微微深吸一口气:“大小姐估计上海道那边什么时候动手?”
“上道海这一手,局已经布好,只待收网,大约就在今天下午吧,他们不可能让事情过夜。”虞景明说,毕竟还有夜长梦多之说。
卞维文点点头,认同虞景明的看法说:“大小姐既然让维文相助,想来已有脉络,大小姐且说说心里的打算。”卞维文放下茶杯,两手轻搓了一下,微弯腰,在边上的碳火盆上烘手。
他之前跑了那一趟,于整个局心中已然有数,只看大小姐将从何处着手。
“现在看来,这个局是无解之局,虞记已是笼中鸟,我细细想过了,唯一的机会就是对方发动的机会。这次只怕上海县,上海道两位大人都会亲自到场,而对于上海县,上海道,卞先生算是熟识吧?”虞景明问道。
“大小姐如何肯定,这两位大人会到场?”卞维文问。
“两江总督张大人的手下杨帮办如今正在上海,他大约对这事会比较感兴趣,李大公子应该会鼓动他出头,他要过来,上海县,上海道两位大约也是会作陪的……”虞景明说。
当然,上海道亲自布下这个局,他岂能不亲自收网,也是立威嘛。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猜测性太大,虞景明没有说,这整件事的幕后布局少不了荣伟堂和玫瑰。当初成亲那天,虞景明可是带着许多有名望的人将两人抓奸在床。如今,荣伟堂和玫瑰两又岂会放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机会。定然也是会鼓动衙门的大人,说不定还有自治公所的人,当场拿住虞记,让虞记百口莫辩,就好象当初她带着一帮人当场抓奸一样。
这后一个原因,虞景明虽然没说,但卞维文却是能猜得到,毕竟那位朱先生最先就是荣兴商团抓到的,而出面接平五下水的是贾西,整个事件一直有着荣兴的影子。
倒是杨帮办那边会出现,这是卞维文先前没有掌握的消息。
从大小姐的话里,那位杨先生跟李大公子有着非常不同的关系,虞记这事一但事起,李大公子那边定然不会坐视,再加上虞记今年的生意大多跟南洋劝业会有些关系。这样想来,杨帮办出面就在情理之中,上海县,上海道两位大人出面并不是什么不可能了。
只是一但牵动上海县,上海道的大人出来,那形势岂不是更加严峻,大小姐为何反而认为是机会呢……卞维文脑子飞快的运转着,然后眼神一亮。
“马车……大小姐是想从马车上下手……”卞维文抬头看着虞景明,一脸笃定。
“就晓得瞒不过卞先生的。”虞景明眯着眼笑了。
“大小姐思虑真是深远。”见虞景明承认,卞维文微微搓了一下手,心里感叹的说,论心计之深远,这位大小姐确实是他平生所见少有的。
虞记有着永福门前后两条街的产业,再加上虞记十几家分店,偏背后除了宁波会馆和王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背景,这在一些有心人眼里,难免会被当成肥肉。
因此不管是虞永福还是虞世安,这些年来,除了专心经营外,自不免要花销一些在打通关节上,衙门每年的孝敬那肯定是少不了的。前几年,革命党闹的挺凶,老城厢这边出现了好几起暗杀事件,衙门的老爷们原先大多都是坐轿子进出的,便感到轿子不安全了。那一回,虞记给上海道,上海县各衙门捐了五辆特制马车,是精钢所制,马车车厢还有夹层,马车车底也有暗格,都是为了防备刺杀的。所以,如果上海县上海道两位大人出来,乘坐的肯定就是这种马车。
这种马车虞记这边自己也留了几辆的。
大小姐的谋划显而易见了,就是先把枪支装在虞记那辆特制马车上,等上海道,上海县两们大人过来,找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互换一下。到时候,任谁再查,也查不到府县衙门的马车上去。如此,这一批枪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运出了永福门。
当然,这里面有一个重要的环节,就是马车夫。
上海县的马车夫是卓铁,跟卞维文关系甚厚。
这就是虞景明要请卞先生帮忙的原因。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不稳定因素,便是要乘坐马车的上海县县令。
“县令那里,大小姐可有安排?”卞维文又问。
“杨大人大约会邀请县令大人同乘汽车。”虞景明说。
“好,我明白。”卞维文点点头,心里想着,这样却也不是万无一失,好在卞维文这些年虽然不得志,但一直留在县衙里,于上海县这位大人也是有些交情的,至少两人闲里没少下棋,除却上下级身份不等之外,到算得棋友,也不要上海县的那位大人怎么样,装个糊涂大约是可以的。
“卓铁那里交给我,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卞维文又道。
“卞先生请说。”虞景明道。
“我听说王家那边投资了一个汽车队,大小姐也有股份,此次事后,我想请大小姐举荐,让卓铁去汽车队学开车。”卞维文道。
“理所应当。”虞景明点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卓铁一但帮了这个忙,就必须离开衙门了。去学开车,以后不管是留在汽车队里,还是自己找事,总算是一个不错的出路。
“另外,大小姐,这里面还需要一个乱局。”卞维文又说。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换掉马车,就必然要有一场乱局,才好混水摸鱼。
“这世上之事,哪能谋划个十成十,有些东西只能见机行事。”虞景明道。整个事件她已经谋划了七八成,还有两三成那是天意。
“大哥,大小姐,这事交给我……”卞维武突然一头闯了进来。
“大哥,大小姐,你们晓得的,我前段时间一直在查江海关走私鸦片的事情,我这几天正好有些眉目了,荣兴商行在这里面有一腿,我本来还想先跟董帮办透口气,现在不用了,我直接给它捅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