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老二,你要是厉害,就真把虞三小姐讨进门……”这时,长街上,邓六披着件破夹袄,捧着一只陶碗,从街尾溜溜达达的过来,这会儿咧着嘴,也夹进来打趣的说。
一边老王头,翠婶,麻婶几个听着邓六这话,脸色都不太好。这话如果放在别的混小子嘴里说,也许就只是打趣,只不过邓家,如今麻油婆那心思谁不晓得,是指望着邓香香能进戴家的门,只是你家再有什么想,关起门来在家里瞎想又没哪个去理会,但虞三姑娘这边,为了平息之前的流言,虞戴两家已经正式请了媒人,已经把亲事敲定了下来,只等二姑娘成亲后,这边再摆订亲酒的。
如今,邓六还夹缠进来说这个,仍是要把卞老二同三姑娘扯一起,这就有些故意毁人家清白姑娘的名声了。
卞维武先要发作,突然又顿住脚步,左手揉了揉右肩,这里有些抽抽痛。于是,卞维武下意识的就避到一边的茶档边,咧嘴看戏,那位大小姐可是个手狠的。
果然的,他的念头刚起,一阵破风声传来,一只彩瓷将军罐从虞宅的二楼阳台处砸了过来,可惜,偏了一点,只砸在邓六的胳膊肘上,但那力道着实不小,邓六整个人往前一扑,一个踉跄,正要站稳,卞维武正好抬起一只脚勾住了邓六的脚脖子,邓六这一下,结结实实的摔一个大马趴。
邓六手上的陶碗砸在地上也碎了,里面不晓得什么汤水倒了一地,倒是那将军罐甚是结实,砸在邓六的手肘上再滚下地,最后一骨碌滚到墙边,竟是完好无损。
“哪个遭瘟的……”邓六爬起身要骂。
“小桃,去帮我把将军罐拿上来。”虞景明此时站在阳台上拍了拍手,转脸冲着一边手里还拿着报纸的小桃说。
“唉。”小桃重重点头,三步并作两步的下楼,一溜跑的出了虞宅,捡起墙边那只将军罐又一脸笑嘻嘻的冲着邓六说:“大小姐说她一时不小心,邓六不会介意的吧?”说完,小桃又一溜跑的回了虞记。
杨叔又带着家里两个粗使伙计,三人一字排开就站在虞宅门口。
邓六气的跳脚,就算是不小心,那罐子能从阳台那边砸到这边来?罐子还会飞不成?他倒是想介意的,只是这位大小姐他可得罪不起,又看着门口杨叔等人那架式,还有一边正年戏的卞老二,他要闹更讨不得好,毕竟人在屋檐下,他这等混子,最识时务。
邓六只得讪讪的笑了笑,不吱声了。
虞宅天井里,三姑娘瞪着眼本要出去找邓六算账的,只没想虞景明先出了手,这会儿伸出去的脚又缩回,闷闷不语,边上,一脸还有些愤愤的戴谦身体也靠回了窗边。
“大姐其实不错。”戴谦抬头虚虚的看了阳台上隐隐约约的身影说。
三姑娘哼哼了两声再没吱声,虞景明是惯会做场面的。
“呀哟,你个遭瘟的,老娘刚冲的一碗麦乳精,连嘴皮子都没沾,偷个眼就没了,还道家里遭了贼了呢,却是被你这混小子端走了,还这般白白叫别人糟踏了,好好的一碗麦乳精,老娘一口没沾,就全喂了土地爷了啊,哎呀,我这心痛死了……这般作贱东西,也不怕遭天谴……”麻油婆突然从街尾窜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扫把,朝着邓六夹头夹脑的抽,而她后面的话就有些指桑骂槐了。
一边几个闲汉婆子看着地上那碎陶碗和一地的汤水,都啧啧嘴,暗里说,麻油婆这嘴倒是有福,麦乳精那样精贵的东西,他们见也没见过,最多也就听夏至跟卞老二说话时提起过,这麻油婆竟是吃进嘴里了……
“邓家婶子,不就是在一点麦乳精吗?我那里还有一袋,匀你一点尝尝味道是没问题的,若是嫌少了,我手上刚到的货,还没拆分过,这东西精贵我也送不起,看在左邻右舍的份上,我按到埠价给你……”
永福门巷子口,平五带着三四个跟帮颠着脚过来……扬起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意气风发。
平五前段时间挺倒霉,但人生起起落落,保不齐一个浪头,又将人推上了浪尖。
过年边,经荣大公子介绍,平五搭上了利德商行的人,此后一直没消息,本以为利德商行的人也没把他放在眼里,没想突然就一个馅饼砸下来,利德商行把本该给卞维武的货交给他打理,这叫风水轮流转。
平五话音一落,卞维武的脸色便阴沉难看起来,整个上海,哪家商贸行有麦乳精等货源他都清楚,每家商行也都有各自的销售渠道,一般的情况是不会有变动的,倒是他这里,利德商贸行答应给他的货一直没影……
之前他还嘀咕是船没到,如今看来,呵……
“哟,平五这是路子通天了啊,从哪弄来的货?”麦乳精这东西,一般人可弄不到手。麻婶好奇的问,去年她媳妇奶水不够,为了弄麦乳精,花的钱不说,那精神也真是费老劲了。
“承利德商贸的布鲁诺先生看得起,赏了口饭吃呗。”平五说这话的时候,两条眉毛挑的高高的看着卞维武。
卞维武哼了一声,也不回后街了,转身出了永福门。
“维武去哪里?”卞先生提着热水瓶过来,看到卞维武匆匆离开,不由问道。
“去利德商行。”卞维武咽不下这口气。
“这时候去利德商行有什么用,人家摆明了就是换人了,你自己送上门去让人消遣吗?”卞维文冲着他二弟的背影道。
“我晓得了。”卞老二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往外走,转眼便出了永福门。
卞维文举了举手,想再叫住二弟,最终却摇摇头放下,他晓得二弟大约不会去找利德商行了,但一定会去找董帮办。董帮办现在的处境,他想要破局,但手上还缺一把刀,二弟这是送上门去给董帮办作刀了。
只不过卞维文也晓得,他再劝二弟也不会听,只能先这样吧。
起风了,微有些料峭,卞维文拉紧了衣服,一手提着热水瓶,慢步的转进了后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