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守勤就住在永福门十八号,雨点儿刚落的时候,戴掌柜戴着个斗笠从圆门洞过来,急急的跑进门里:“哟,这雨说下就下了。”
“可不嘛。”莫守勤嚼着一口茶叶沫子,那味道又苦又涩,莫守勤呗的一声将茶叶沫子吐在一边的雨水沟里。
“怎么样?想好了吗?”戴掌柜半边肩膀依在门边问。
“这有什么想不想好的,工钱总是要拿回来的,总不能这样白白打了水漂,二爷病了不管,那只有找大小姐。”莫守勤烦燥的道,他心里还想“乐不思蜀”这个成语,以前不觉得什么,现在一想起来一脑门子发烫,那位大小姐也不怕闪了舌头。
“那就好,那作坊师傅这一块人就交给你了。”戴掌柜点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作坊师傅这一块是整个虞记工人的大头。作坊各块的大师傅就有七八位,每个师傅手下又有好些个徒弟,徒弟之间又各有联系,如果这一块不闹起来,那这事儿就闹不起来了。
至于赵明等还有其他的粗工,这些人只要一听拿不到钱了都不用窜缀自会先跳将起来。
“那行,我走了,这雨越下越大了。”戴掌柜说着,拿手扶着脑袋,踮着脚尖一溜小跑的,没一会儿就钻进后街三十六号门里。
“守勤啊,戴掌柜来干什么?”莫程氏正拿了一张竹帘子挂在鸡窝门边,省得雨水溅了进去。
“娘,二爷投资股票亏了,现在股票公司的东家人都跑了,之前集资的钱全打了水漂,如今二爷也病了。戴掌柜说如今二爷自己都亏的血本无归,咱们的钱是没指望了。”莫守勤帮着莫程氏把帘子挂了起来。
“那可怎么办哪?”莫程氏有些惊慌的道。
“不是还有永福门嘛,当年永福门怎么买下的?还不都是靠着虞记赚的钱置办的,如今虞记有难,这永福门难道不回哺一点,那位大小姐想占着永福门享清福也太想当然了点。”莫守勤不屑的说,他叫虞景明那一句“乐不思蜀”闷着气呢。
“守勤啊,这不对吧,大小姐这才从宁波来没多久,虞记的事儿她又不管,怎么能找她呢?”莫程氏疑惑的道。
“娘,这东西你不懂,你别管。”莫守勤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转身回屋里,嘣的一声关了门。
“这就睡下了啊,还没洗呢。”莫守勤媳妇儿月娥嘀咕的道。
“晓得,我先躺一下,一会儿起来洗。”莫守勤嘀咕了声,实在是心里燥的很。
听着屋里的声音,莫程氏踮着脚进了天井边的厢房。
“守勤他爹,我怎么觉得守勤这事儿作的有些不太对劲啊,工钱肯定是要,可也要好好商量,哪能这样却闹一个女孩儿。”不管大小姐身份如何,终归是一个才二十岁的未婚女子。
“让他去闹,看他闹出什么名堂来,当年我退出虞记,就不同意他加入虞记的,他以为学了我那点皮毛就真了不得了……”屋里,莫全拿着水烟袋,呼噜噜的抽着,今儿个他美美的抽上最后一袋,明儿个他就得戒了,开工做糕点,身上不能有烟味儿。
当年虞二爷为了利润一味的降低成本,最后降无可降,意是在原料上打主意,只是糕点口味是骗不了人的,原料品质降了,他便是手艺再好,那口味也很难上去,只当时虞二爷不这么想,还整着他那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套路,最后却是说服了守勤出来跟这老子顶,他失望之余离开了虞记,可他晓得虞记的毛病在哪里,虞记在哪里跌倒的终将要在哪里站起来。
而守勤这些年太浮了也要为些付出代价,而这代价也只有他这个老子帮他付了。
“唉……”莫程氏叹了口气,放下了帘子,这父子俩一直不对付,随他们去了。
虞宅,夜很静了。
虞世安睡不着,虞二奶奶也睡不着。
“戴谦他爹刚才来过了,说是一切都准备好了,明天工人可能就要闹起来。”虞二奶奶嘀咕着又道:“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对,工人闹起来没个数的,到时会不会失控啊,要不我们还是跟景明商量一下吧。”
“怎么商量,让我去跟她低头?再说了,你看她的手段是可以商量的吗?成亲那事儿他跟我们商量过吗?我这边还没怎么样呢,她那里敲山震虎的把戏都出来了,让人整我的缴税资料,明摆着就是冲着虞记来的,她以为她有多大的味口,虞记是她一口能吞的下的?也不怕消化不良。放心,这回就算让她拿到虞记,我也能把她架空,到时,永福门可就由不得她不拿出来了。”虞二爷冷声的道,然后站起身来,回到床上:“睡吧,早些休息,明天指不定得耗多少神呢。”
虞二爷很是有些烦燥的挥挥手,他嘴里说是这么说,可不晓得为什么他那心却是更家烦燥不得安宁,似乎一切都要脱离他的控制似的。
灯熄了。
许宅。
“爹,戴掌柜和莫守勤他们都窜连好了,明天就要朝大小姐发难。”许开源冲着正整理账目的父亲道。
“工人要工资,天经地仪,可这跟大小姐有什么关系啊,一个个愚不可及,全被虞二爷和姓戴拿来当枪使。”许储先是皱着眉头沉声道。
许储拿下老花镜,揉揉眉心又道:“我估计也就这天了,荣家出事了,虞世安那里也顶不住,只不晓得他的味口有多大,也不晓得大小姐有没有那魄力啊?”。
“爹这话怎么讲?”许开源问。
“危机总是和机遇并存的,对于大小姐来说,这是危机也是机遇,处理的好,既可解决永福门房租的收账权,又可拿下虞记。当然,这就要有壮士断腕的魄力。而虞世安他为什么敢发动这样的事件,大小姐毕竟是一个女孩儿,面对这样的群情汹汹,她能怎么办?只能给补足工人的钱好平息事件,这样虞世安就能喘一口气,而只要大小姐介入了虞记,那她身后的永福门就深深的陷入进去了,有了喘气的机会,虞世安就可以背靠虞记,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将永福门吞下去,虞二爷味口不小的呀。”许储叹气道,只是这到底只是虞家的事情,外人实不好太说什么。
“那爹咱们就眼睁睁的看着。”许开源道。
“不看着怎么办,这是他们虞家的家事。”许储道。
“那明天我去不去?”许开源问,他也是虞记的糕点师。
“莫守勤来找过你了?”许储问。
“嗯。”许开源点点头。
“去,为什么不去?还是那句话工人要工资天经地仪,也不差你一个。”许储回道。
“哦。”许开源点点头。
许宅隔壁。
雨打在石榴树上,嘀嘀嗒嗒的雨水沿着那枝叶滴在树下的石桌上。一边廊上蹲在笼里的绣眼鸟伸着脖颈叽叽咕咕的叙道着。
天井边的房里,老潢哼着小曲儿回忆着他青春年少时走马章台的风流。
厢房里油灯下,卞维武瞪大眼睛一脸兴奋:“大哥,永福门要乱了,我听平五说,虞记的工人全部都窜连起来了,要跟虞家讨工资。”
“你那么兴奋干什么。”卞维文没好气的说。
卞维武摸了摸鼻子,他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大哥,你说大小姐拿了咱们那册子要做什么?”
卞维文沉默了一下:“明天不就晓得了。睡吧。”
……
这一夜永福门多少人不眠。
一夜风雨,只等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