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城墙,壕沟,

四马路,虞园,微雨,天气沁寒。

二楼阳台上,藤编的桌椅,桌面是玻璃的,桌面上,几盘点心,一壶茶,茶汤氤氲。虞景明同冯绍英相对面坐。

“现在的消息乱糟糟,革命党一会儿要去武昌成立临时政府,结果汉口又被清军夺回,好在南京又光复了,临时组织又决议在南京成立临时政府,只汉口革命军和南京革命军又起龃龉,还差一点兵戎相见……”冯绍英抿了口茶,讲。

虞景明一时没做声,只是重重的吸了吸鼻子,能闻到空气中夹杂的阵阵油墨味道,外面的马路有些嘈杂,虞景明便抬头朝外望,从阳台上看下去,整条四马路拥挤而繁杂,尤其是各报社门口,领报纸的队伍排成长龙,时不时有电报局的人挥着手,大嚷着借过借过,然后挤进报社,没一会儿,报社里就有号外消息传出……

接着便一堆人便围着议论,不时能听到新政府,选举,停战,南北议和等等只言片语。

虞景明才接话道:“不是讲临时政府已经成立了吗?”这两天的报纸一直在讲临时政府的事体,只要临时政府成立,一些矛盾就能协调。

“临时政府是成立,可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光一个选举,就嘈嘈嚷嚷的定不下来,现在又牵涉着南北议和,本来要选临时大总统,后来北方议和代表唐先生讲袁北洋是支持共和的,于是临时政府又决议暂罢临时大总统的选举,算是把这位置内定给了袁北洋,接着又选黄先生为大元帅,选黎先生为副元帅,结果黄先生力辞大元帅职,于是大元帅副元帅位置倒置,又变成黎先生为大元帅,黄先生为副元帅,如此,大总统的位置,大元帅的位置,弄得好似弈棋,前些天,你王伯父在南京跟李泽时见了一面,私下吃酒,李泽时曾跟你王伯父讲,现在临时政府经事于同盟会原定的革命方略相去甚远,到底让人心不宁……”冯绍英又讲。

讲到这里,冯绍英的话又嘎然而止,而是歪过脸看着虞景明,然后一手撑着下巴有些好奇的问:“你跟李家那位李公子真不可能了呀,朱红怎么回事你心里清楚的……”

冯绍英跟虞景明一向讲得来,她原先就觉得虞景明跟李公子相配,没成想,她去法国,香港等地转了一圈回来,虞景明却跟卞家的卞维文有了约定,这让她有些意外。

对于那位卞先生,冯绍英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印象,只如今外面名声很不好,都讲他是洋狗子。虽然听王大奶奶的话里,那位卞先生好似被冤枉,但也许是李泽时先入为主吧,冯绍英总是觉得卞先生是不如李泽时的。

虞景明便笑笑回:“本就不关朱红的事体,这男女二人,有缘有份才能再一起,我跟李泽时只是人生路上偶遇了一场,之后,各有所道,各有所行,各有所求,大体并无交集的。”

他们的情形一直是这样的。

冯绍英便笑笑,她也只是好奇问问。

“号外,号外,孙先生已抵达南京……”就在这时,外面四马路上,一个报童抱着一叠报纸从报社里出来,立时,新消息就传开了。

“你觉得孙先生能不能定乾坤?”冯绍英吃了口点心,问虞景明。

虞景明想了想讲:“论名望,孙先生若不能定,那谁能定?但具体如何,也不好讲,谁晓得呢。”这世道,从武昌光复到现在才两个多月,一些地方的都督都换了几茬了。

真正是城头变幻大王旗的。

“也是呀……”冯绍英回的有些意兴阑珊,未来的事情实不好讲。说着,站起身来告辞。

虞景明拿了伞也站起来,转脸看了看院子里,便又讲:“要去跟董婆打个招呼不?”虞景明朝着楼下院子里伸伸下巴。

楼下院子里,厨房门口的走廊上,红漆的廊柱半挡着,露出半把躺椅,董婆全身裹在棉被里缩在躺椅中,看不到面目,只花白的头发被微风吹的有些乱。

医院下了病危通知,董婆不想死在医院里,坚持要回来,回来后就一直躺在那里,身边不要一个人。

“董婆,下雨了,围条围巾吧。”虞淑华这时手里拿着一条围巾匆匆过来。

“不……要……了,这样……好呀,有风……有雨……我喜欢。”董婆的声音嘟喃着,让人几乎听不清。

但不晓得为何,在场的三人,都能感到老人心里是真喜欢。

“不去了,我只是帮董家的人来看看,董婆那样子,就不去打搅了。”冯绍英叹了口气讲。

“也好。”虞景明点头。然后送冯绍英下楼,两人一路就出了虞园,穿过巷子,站在巷口,右手边,一车马车过来,车上一个个满满的大米袋子,压的马车咯吱咯吱响。

“沪军都督府这回是下了狠手了,码头那边封了好几大仓库的粮食,虽然讲引起不少商户不满,但到底市面的粮荒是解决了。”路过,两个闲汉便闲聊了起来。

“粮荒是解决了,但还有钱荒,我听讲新政府这边最后使不得还有要洋人借款。”另一个回道。

虞景明同冯绍英相视一眼,国内混乱,各地各自为阵,而偏偏于国最为重要的关税却落在洋人的手里,以至于临时政府这边连支持临时政府运行的钱都不足,这段时间,虞景明捐了不少钱,也买了不少劝业债券,可终归杯水车薪。

这时,那辆马车停在了斜对角米铺门口,几个伙计从米铺里出来搬货,虞宝珠穿了一件粗布衣服,肩上搭了一块麻布,也跟着伙计一起搬米袋子。

一袋米很重,虞宝珠一向也是干不了重活的,那一袋米抗肩上,腰就弯了,边上一个伙计连忙帮她扶了一把,她才直起腰来,回头笑笑,然后抗了米进铺子。

“你家宝珠姑姑这是做什么?”冯绍英瞧着,转身问身边的虞景明。

“响鼓要用重锤。”虞景明讲。元甫表哥现在的情形是有些破罐子破摔,宝珠姑姑想要将他敲醒。不过,虞景明晓得宝珠姑姑这一招其实也在玩火,是谁都看得出她在耍苦肉计,那落在元甫表哥眼里,只怕他又要以为他妈在逼他。

但有些事体,又不能不作。

“宝珠姑姑也算是用心良苦,就不晓得有没有用。”冯绍英讲。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虞景明说。

润生这会儿站在虞记四马路分店门口,也看着对面米铺,龇牙咧嘴的,麻喜从斜对面的铺子里过来,凑到润生跟前问:“喂,我说你们虞记这位姑姑这唱的是哪出呀?”自上回虞宝珠过来四马路这边,为着陈元甫养戏子的事体闹了好大一场,还叫天蟾戏院的人扣住,在四马路闹出了好大的笑话,这会儿,一个个自不免又在看戏。

“什么唱哪出,虽胡扯,元甫掌柜欠了米铺粮钱,总要还的吧,大姑奶奶是卖了家里的房子过来准备还账的,没想路上又叫人劫了,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仪的吧,没有钱只好以工抵债。”润生冲着麻喜咧嘴讲。他还是喜欢称呼陈元甫为掌柜。

“我就不信你家大小姐不帮着分担?”麻喜说着,还冲着虞景明这边嘻嘻笑的打招呼。

“是要分担,可大姑奶奶没答应,她讲钱是元甫掌柜欠的,就该元甫掌柜自己还,元甫掌柜不还,那子债母偿,哪有伸手跟外人讨的道理。”润生说,这话是小桃跟他讲的。

“哟,你们家这位大姑奶奶变了不少。”以前,永福门谁不晓得,这位大姑奶奶也是惯于刮地皮的。

“可不是。”润生点头,然后转脸看另一头,一家报社外面的屋檐下,陈元甫身上穿了一件皱皱巴巴的呢子大衣站在那里,耷拉着头,盯着脚尖,一动也不动,他边上,站在夏至,欲言又止,最终没说一句话,大小姐讲了,话不要多讲,让元甫少爷自己看。

这时,陈元甫突然就跑了起来,夏至待要跟,虞景明远远的冲她摇摇头,夏至便顿住脚步。

陈元甫一气跑进米铺,冲着虞宝珠就喊:“妈,你这是做什么?”

“没眼睛呀,搬货呀,你欠了人家的债,你一天醉生梦死的也不管,妈能不管吗?家里的钱在路上叫人劫了,妈没钱,只好卖点苦力。”虞宝珠拍拍身上的米灰冲着陈元甫一脸静的讲。

“卖苦力也轮不到妈你呀,既是我欠的债,我自己还,以后我天天来给粮店搬货好了。”陈元甫有些负气的讲,他猜他妈施这苦肉计又不晓得要做什么。

“那好,那你以后天天来搬货好了,你记着你说的话,你欠的债,你自己还,便是天天背米袋子,妈也是支持的。”虞宝珠说着,就把肩上的麻布扯下来,披在陈元甫肩上,然后重重的拍了拍肩讲:“以前妈错了,总要拿你跟别人比,现在妈也不跟别人比了,但你自己的责任总要担起来,要不然,是真要叫别人瞧不起的。”

陈元甫就看着虞宝珠发愣。

虞宝珠这时又拍拍手:“那妈先回永福门那边收拾一下,过两天回宁波了,快过年了,你爸一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家里欠了不少债,年边了,都要上门要债的,他那人老实,要受气的。”虞宝珠说完,就转身离开。

陈元甫抿着唇看着虞宝珠出了四马路,两眼发红,然后突然跑到马车边,就弯下腰来,闷头背米,来来回回的好多趟,一气把一车的米袋子背完了,然后扶着门口的电线杆直喘气……

夏至终是碎步的跑到陈元甫身边,她还没开口,陈元甫就先开口了,声音沙哑的讲:“你家大小姐是不是有话跟我讲?”

夏至面皮有些尴尬,陈元甫这样讲,自然是看穿了她今天特意带元甫少爷来四马路这边的用意了。

“嗯。”夏至点点头,又讲:“大小姐讲,虞陶商贸现在缺人,元甫少爷你是开过商贸公司的,有这方面的人脉,如果元甫少爷想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的话,就去虞陶商贸找陶先生。”夏至说着,看了看脸色不太好的陈元甫,又讲:“元甫少爷不要想太多,大家都是想元甫少爷能再振作起来,日日吃醉酒,别的不讲,身体也要吃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也是不孝的。”

陈元甫不作声,好一会儿,他侧过脸,就看到米铺边上,有一个炒板栗的摊子,把栗子炒的喷香,陈元甫走过去,拿了几个铜钱,称了一纸袋子板栗,又走回头,将一纸袋子板栗塞在夏至的手里:“我妈最喜欢吃板栗,你帮我拿去给她。”陈元甫说着又道:“我晓得的,我没怪谁,只是觉得自己没用,我妈这回是不一样了,以前出事她不是怪我没出息,就是怪别人不帮忙,然后把事体闹的大家都为难,这回她只是要我对自己的事体负责,这是应当应份的。”

夏至拿着那包板栗,点点头,元甫少爷能明白就好,又说:“那元甫少爷不回永福门呀?”元甫少爷叫她给宝珠大姑奶奶送板栗,那显然是他自己暂时不过去了。

“你刚才不是讲了吗,虞陶商贸要人,我先过去看看,等定下来了再过来,那样我妈也安心些。”陈元甫讲。

夏至自是连忙点头,一脸欢喜,元甫少爷能想通,自是再好也不过。

陈元甫拨了拨乱糟糟的头发,就叫了车子,去了苏州河,去找陶子华。

“夏至,夏至,陈元甫这又去哪里呀?”麻喜冲着夏至招呼,一脸八卦。

“不干你的事儿。”夏至瞪他,转身跟虞景明讲:“大小姐,元甫少爷讲去苏州河那边找陶先生了。”

“好。”虞景明点头,元甫表哥是想通了,夏至便捧了板栗先回永福门了。

“我看接下来,你们家要办喜事了呀。”冯绍英跟虞景明笑嘻嘻的道,明摆着,夏至跟陈元甫有些对眼了。不过,冯绍英又眨眨眼:“就只怕你家宝珠姑姑又出妖娥子,夏至出身到底低了点吧。”

“大约不会的,你没看出来呀,宝珠姑姑这回从宁波过来,遇上战乱,九死一生,念头通达了不少,夏至又是在元甫表哥最困难的时候帮他的,两人的情份只怕不浅,宝珠姑姑如今只要元甫表哥能振作起来,别的只怕也不想节外生枝。再讲了,真论算计,元甫表哥娶夏至也不会差,夏至出身虽低,但她跟景祺虽名为主仆,但情份说是母子也不差的,夏至对于景祺来讲是唯一的亲人,而景祺到底是我二叔的孩子,有些东西该是他的就是他的,到时能给他出面掌事的人就是元甫表哥,凭着这一点,元甫表哥未来在虞记就有举足轻重的位置。”虞景明讲。

“这倒是的。”冯绍英点头,又疑惑的问:“你二婶只怕不答应吧?”

虞景明抿了抿唇,才讲:“以后的事体谁晓得呀,如今下定论都还早。”

讲这话的时候,虞景明不由就想起上午的时候,二婶在天井里绕圈,虞景祺傻傻的跟着她,二婶恨景祺恨的要死,却又一直在跟他唠叨。

虞景明晓得,二婶是寂寞了,二妹那边,她跟荣伟堂的婚事到底是有二婶逼迫的成份,再加上如今婚姻不顺,虽然之前因为封嫁妆的事体,外面都传二妹要跟荣伟堂离婚,但不管是荣家还是虞二奶奶这边,都是要脸面的,轻易哪会提离婚二字,所以,二妹跟荣伟堂的婚姻还有纠葛。

也因此,二妹对二婶心中是有怨忿的,跟二婶到底是生份了不少,平日大多数时候,二妹宁愿守着董婆也鲜少回永福门。

而三妹,未来追求的是更广阔的天空。

如此,最终陪在二婶身边的人居然是她自己和景祺,二两都是二婶仇视的人。

也是人生如戏,所以未来的事体哪里好讲。

“也是。”冯绍英又应着,然后叫了车离开,她最近也挺忙,中华书局又开了几家分店,这部份是她负责,再加上还有几篇古文要校正,来虞园这边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虞景明目送着冯绍英离开,转身要回虞园再看看董婆,跟二妹聊聊,冷不丁对面一个汉子拉着板车过来,冲着麻喜说话:“麻喜,听讲你爸今年要河北老家看看呀?”

“哟,是乔叔呀,是的,你有事体呀。”麻喜嘻笑笑的问。

“嗯,那走前你跟我说一声,我有点东西想请你爸帮我带回去。”那姓乔的汉子讲。

“好咧。”麻喜应声,那汉子便又拉着板车继续走。

“这位是租护城河壕沟,种茭白的秦老汉的女婿,叫乔翼吧,怎么跟你家搭上关系了?”一边润生好奇的问麻喜,茭白上市的时候,这位姓乔的老拉了板车来卖,大家都晓得他是秦老汉的女婿。

“他跟我家是河北老乡,前几年从河北逃难过来的。”麻喜讲。

这时,隔壁文具店的一个老账房也凑个脸过来,笑嘻嘻讲:“这位乔翼也不晓得是幸运还是不幸,听讲是当年得了瘟疫,被秦老汉救了,那秦老汉一子一女,也奇怪了,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偏这秦老汉,老实巴交一个人,生的儿子吃喝嫖赌不讲,女儿秀玉小时候倒是秀丽可人的,可早年得了小儿麻痹症,一条腿瘸了,本来这年月,瘸腿也无所谓,勤劳本分就好,偏秦老汉那婆娘,总怕女儿吃亏,但凡有人看她女儿腿一眼,她便去跟人吵架,家里的家务又一手包,全不要女儿动一下手指头,反倒把个女儿教坏了,好吃懒做不讲,脾气还大,哪个男人受得了,结果都二十七八了,硬是没人上门讲亲,头年,秦老汉婆娘先病故,去年,秦老汉眼看着也不行了,又实在放心不下女儿,没奈何,把女儿托付给了乔翼,秦老汉于乔翼那是有救命之恩的,这个时候自不能推托,两个在秦老汉病床前成亲了,结果,秦老汉才下葬,那秦秀玉就闹了起来,听讲是乔翼乡下还有老婆的,秦秀玉非让乔翼休了原配,只是休妻就太对不住人了,乔翼死活是不肯的,但他欠着秦家这边大恩,总要辜负一个,再加上乔翼当年逃难出来时,家里原配还没有孩子,乔翼也起了不能耽误原配一生的想法,就写了和离文书还暗里寄了一笔钱托人送回家,可没想,当年乔翼离开河北时,家里原配就查出有了身孕,后来生了一个女儿,如今都快四岁了,家里原配一来离了又没处去,二来实在舍不得女儿,后来是乔翼的母亲做主,两边各过各的,她就只当乔翼这个儿子已经死了。如此,事情才平息下来,只不过乔翼每年都要悄悄的让人带点银钱回家……”

那老账房说到这里,又叮嘱麻喜讲:“乔翼托你爹的事体可不要往外讲,要不然,乔翼只怕又没好日子过了。”

“晓得晓得。”麻喜不耐烦的讲。

另一边街上,乔翼还没走远,虽然听不清老账房说什么,但他猜也猜到,初时他甚是尴尬的,只习惯了,倒也无所谓了。

“乔翼,你拉个抽水机做什么?”街边,一个正坐在椅子上剪头发的汉子看到乔翼拉了个抽水机,便大声的问道。

“这两天老下雨,壕沟里积水深了,天又冷,茭白伤冻腐烂,那明年的茭白就要绝收了,这不,专门从厂里借了抽水机把水抽了。”乔翼讲。

“哟,你还有心思管你的茭白呀,你就是抽了水明年也是绝收,你晓不晓得呀,老城墙拆除报告听讲已经批下来了,过了年就要拆老城墙。拆了老城墙就要填壕沟修马路,这是要我们没饭吃呀,我们东段这边人反正已经齐心了,李平书要拆老城墙我们不管,但要填壕沟没有我们的答应,就不行……”那剃头的汉子说的老响,一脸气愤。

虞景明这边一听这话,不由微微一愣,之前只顾着关心拆除老城墙的事体,倒是忘了城外护城河的壕沟租户,若是城外的壕沟租户联合起来不准填壕沟的话,那这老城墙只怕一时半会儿又拆不了了。

真是一波三折。

而剃头汉子这边话音方落,冷不丁的街口就传来卞维武的声音:“黑皮,你现在混的厉害了,先是逼着原壕沟租户把壕沟转租给你们,又煽动壕沟租户一起抵制拆除老城墙,如今这又过来煸动西段租户,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要做什么,给吕三和荣兴做排头兵,小心成炮灰……”

卞维武一身便装从巷口过来,冲着那黑皮就骂。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你以为你还是卞二爷呀,你那一身皮都叫人扒了,听讲总税务司还要派人下来了,到时,你大哥还不晓得能不能安稳呆在江海关呢,没了那身皮,你卞维武也不过是一个瘪三,我怕你呀……”那黑皮不干示弱的回击。

今天一早,公廨所那边就以卞维武参加民军为由,暂停了卞维武的职。

“二哥,削了他。”麻喜气的跳起来讲。

“不急,我看着他,他跑不了,你去给我叫人,我们先清了这条街面再讲,没了那身皮,四马路这边依然是我说话。”卞维武一脸森冷的讲。

“呵,卞维武你能的啊,都要清起街面来了,你要作死,也不要拉你大哥垫背好哇,现在街面什么情况你不晓得呀,洋人这边还在戒严呢,吕三进了警察厅你也是晓得的,他正愁没你把柄吧,警察厅刚成立,也是要立威的吧,你要真在四马路清场,不管是洋人还是警察厅,都要拿你开刀,我晓得,你们混道上的,有时不能讲理性,要讲血性,可讲血性不等于犯傻吧,自己往人刀口上撞吧,再讲,你犯傻就犯傻,你也晓得税务司派人下来查各地税关,你是愁你大哥没有把柄落人手里是吧?”虞景明站在一边,讲话比较难听,卞维武这小子性子拗的很,好好讲他不听的。

卞维武就闷头不响。剃头的黑皮趁着这当口,连忙一溜烟跑了。

而虞景明却晓得,几段城墙,一条壕沟,一坐永福门,又要兴起了风雨。

虞景明回了虞园,没想一进虞园,就迎上虞淑华赤红的双眼。

“大姐,董婆走了……”

一个人物,一段故事,一段岁月也是终场。

雨不知不觉就下大了,夹着雪子。

须臾,雨停,雪花却大朵大朵的飘下,这一年第一场冬雪终于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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