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明一行人到四马路的时候,已经快是吉时了,润生拿了一根竹杆挑了一串长长的百子千孙鞭炮,虞景明这边一行人刚进店,润生就点着了鞭炮,噼里啪啦的一阵,好不热闹,立时引了好些的路人过来。
润生带着几个伙计拿着托盘将切成小块的糕点端到路人面前,让大家试吃,立时的倒也引得一些人进了门。
一些熟客进了客里发现四马路分店较过去有了很大的变化,玻璃的柜台,里面的糕点看着就引人食欲,两边墙上一边是一套糕点制作的流程组图,并且从材料的价格到手艺流程让大家一看分明,立时就让人有一种踏实的感觉。
另一边墙上同样是几幅组图,内容却不相同,画的是一些糕点流传的历史和典故,画面极至精美。比如其中有关桂花糕的典故,书房,小轩窗,一个士子明显读书读累了,一手撑着头,昏昏欲睡,手边一只长脖子花瓶,瓶里插了几枝金桂。窗外天上,月亮如银盘,吴刚在划桂,嫦娥正制着桂花糕,窗下长街,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正沿街叫卖状元桂花糕。
整个典故说的就是杨升庵梦得桂花糕,蟾宫折桂的故事。
另外太后饼,提浆月饼,松子百合酥,七巧果等,每个典故都能让人回味无穷,一时间倒是引得人争相购买,买的时候油纸包上又有配套的图片卡,可做书签,意外的又引得一些人爱不释手。
四马路是有名的风月街,也是有名的文化街,还是有名的美食街。
虞景明就是针对这个给四马路重新定位,迎合了四马路的特色,倒也一下子入得人的眼了。
长青昨夜一夜没睡好,一直在想着怎么经营四马路分店,如今大上姐珠玉在前,以前跟着二爷学的一些东西便融会贯通了起来,一时间倒也兴起一些风发意气。
虞景明又带着虞二姑娘进了虞园,虞园从分店边上有一条小巷进去,右手一侧就是一道欧式的铁门,铁门一侧的墙上镶着一个门牌,门上面一块蒌空石雕,写了翠提两字。
虞园不大,里面就是一栋两层半的洋楼,然后是前后两个小院,因为面积小,无法建成中式的园林,所以最终采用的西式庭院,草坪,苍虬的矮梧桐,敞开式的茶座,再加上欧式飘窗,倒也颇有些特色。
虞二姑娘这一趟也就是一个过场,以后有关虞园的一切经营就由长青跟她交待了,最后虞景明让润生和门房陪着虞二姑娘看看园子,她跟红梅从小巷子里出来。
小巷子斜对面是一间澡堂,澡堂门口摆了一个剃头挑子,剃头挑子边上有一个洗衣台,一个短发的青年学生正站在上面演讲,底下几个学生正散着传单,鼓动大家剪辫子,围观的人不少,只剃头挑子那却没一个人。
“这剪辫子要不要钱?”卞维武从前面不远一个小店里窜了过来问。
“不要钱,免费的。”那几个青年学生正愁着没人,见得卞维武站出来,那简直是瞌睡了送上的枕头,几个人一拉就把卞维武推坐下。
“那成,我就剪了,就这玩意洗个头都麻烦。”卞维武扯着那根一直被他盘在脑门上的长辫子。
那个剃头师傅似乎是生怕卞维武变卦,卞维武甩起的辫子还没有垂落,在空中就一剪子下去,长长的辫子夹杂着碎发便落在了地上。
“逆贼啊逆贼……”一个老学究在一边跺脚发恨,却不敢真上前指责。
“老秀才,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周围的人嘻嘻哈哈的取笑着。
许是卞维武的带动,这时又有几个过来把辫子剪了,几个青年学生激动的脸发红。
真是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朝廷的日子没多久了。
“大小姐,恭喜恭喜。”卞维武剃了头,再把帽子一扣,人倒是更显精神了,这会儿又一步一摆的过来朝着虞景明拱手,贺虞记四马路分店重新开店之喜。
“你这过界了吧,才上差就打渔?”虞景明眯着眼问。卞维武是江海关公廨所的巡捕,巡的是走私那一块儿,跟租界这边的巡捕不是一个路。
“我没打渔,公干呢。”卞维武嘻嘻哈哈的,最近朝廷开始分批关闭烟馆禁烟,海关那边现在对鸦片烟查的也紧,这四马路这边好几个烟馆呢,风闻有一些烟是走私进来的,他抽空来踩踩点。
卞老二既然说是公干,虞景明也不多问。
“我不是跟大小姐说过在这附近开了间卖肥田粉的小店吗,就前面。”卞维武这时指着他之前窜出来的地方,虞景明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就看到麻喜那小子这会儿正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看戏。
“你个小蹄子,倒是不得了了,没当几天的差,倒是学会做主了,这布头不是布啊,凭啥便宜卖给别人……”肥田粉店隔壁是个布庄,这会儿,月芬正眼疾手快的从门口一个瘸腿汉子手里抢过一块布头,狠狠的砸在面前一个小丫头身上,开口就是大骂。
小丫头被月芬骂的眼泡发红,肩膀也一抽一抽的,看着着实可怜,瘸腿汉子甚是潦倒的说:“你骂她做甚,我不买了就是,这就走了……”
虞景明这才看清,那瘸腿汉子正是陶裁缝,只如今再没有往日的风流。这会儿耸了耸肩上的旧布包,一瘸一拐的朝街另一头走去。
“陶裁缝发生那事之后,再没人去他那里做衣服,他的腿又伤了,治腿也花了不少的钱,再加上出去租屋生活的都是要钱的,没人去他那里做衣服,他便自己做些成衣沿街叫卖。”麻喜这时也凑了过来道。
“哦。”虞景明点点头,又皱着眉问:“月芬怎么在这处开店了?”
对月芬两口子,虞景明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这两人跟二叔的死纠葛在一起,总让人有些难以释怀,却不想月芬搬离了永福门,又跑这边来了,还开了一个布庄?
“德三开的,两人现在在一起了,这店如今全落在月芬嫂的手里。”卞维武这话只差没说月芬是德三的姘头了,这话不好听,说着他又一脸怪相的道:“大小姐,你再瞅着,有意思哩……”
“什么?”虞景明没明白。
这时一个老婆子腋下夹着半匹布骂咧咧的从布庄出来:“这真是作孽哟,没人要的布头卖了还抢回来,还骂人,一个姘头而已,倒是比当家太太脾气都大,这会儿半匹这好好的布,却又巴巴的上赶着三文不值两文的拿去送人,真没见过这么作贱的……”
老婆子边说边冲着陶裁缝的方向追去。
虞景明皱着眉看着那方向,长长的四马码街道,街上人来人往,鼻息间飘着油墨,脂粉的香气。
有时候,虞景明觉得这大上海就象一头兽,降伏不了它,使只能被它吞噬,在里面沉沦,而能降伏它焉知自己会不会又变成另一头兽……
风过,虞景明又闻到了老半斋酒楼水晶肴肉的香味儿。
街中,一个妓院的龟奴背着院里的妓女出局,匆匆打街头而过。
……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恰便是嫦娥离月宫……
……
报馆隔壁,天蟾戏台,青衣花旦依依呀呀的唱着贵妃醉酒……
这是时代的印记。
傍晚,虞景明换了衣服去参加董家的生辰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