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鬼重重的吐了一口浊气,说到这里便住口不语。
正所谓大悲无言,大音希声。
毫无疑问,她现在的心情是极其悲哀的。
悲哀!
曾经她精心教导的四名弟子,竟全都是靖道司派向长生殿的奸细。这种打击,实在太大!
即便她是心性澄澈的神魂鬼仙,也是不能释怀那段坎坷岁月的。
她!
忘不掉!
然则,她此时脸上的表情又是极其无奈失落的,因为她自知今生已无法将这四人‘清理门户’。
一股十分阴郁的气氛在洞中弥漫开来,感染着吕光的情绪。听完白鬼这番话,吕光已隐约猜到长生殿,为何会在几百年前,突然一蹶不振,门中高手尽数被歼。
内因永远都比外因要重要。
从内部瓦解敌方,也是亘古以来的攻心上策。
三百多年前,周文王定鼎建国后,天下其实并非一片承平。
尽管修真者占据上风,各大门派势力庞大,但以长生殿为首的众多道门,却依然有力能与之相抗衡。
道派陷入颓势,应是从白云二鬼被镇压在百草园才开始的,但那只是结果,而并非起因和过程。想来靖道司往长生殿安插的这四名奸细,就是改变真道对峙局面,最为根本的原因。
吕光瞬间想清了那段往事的原委因由。
他面庞冷峻,开口问道:“我曾听夭夭提过,封渔火的本体,乃是一棵枫树。天下修真者皆称其为千年树妖,难道他真的活了一千年?”
“一千年?”
白鬼愣了一下,随后莞尔笑道,“当然不是。芸芸众生,又有谁能长生不死?记得我之前曾告诉过你,修行者三百年的寿命,是自雷劫降临之日开始算起。就拿我来讲,如若真仔细计算,我大概已活了四百多年。”
吕光不解道:“那他怎么叫做千年树妖?”
白鬼道:“这是因为他在未生出灵智、化成人形以前……总之,那棵枫树的确是在愁眠湖畔,屹立了足有上千年之久。”
吕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他忽而神情变得更冷,凝神问道:“按理说,以当年周文王的雷霆手段,本可直接除掉长生殿。那,靖道司为什么要费尽周折,派几个奸细混入山门呢?”
白鬼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他们是想参透真道同修之谜。”
吕光耸然动容道:“真道并修?”
白鬼思索片刻,沉声道:“对。本门中有位祖师曾说,真道同修者,若不遭天谴,便可神魂永驻,肉身不坏,长生不死。而逃脱天谴之力的法门,就记载在道派五大经书之中。”
“真道并修,会成魔,必遭天遣,魂飞魄散,死无葬身之地……”吕光沉吟道,“这是世间每个修行者都清楚的道理。莫非世间真有人能将道术与气功同生并存?不然靖道司的那般行为,就太古怪了。”
白鬼摇摇头道:“说实话,直到如今,我也吃不准靖道司到底想做什么。他们当年在焚毁各大道门的经书文献时,都留下了一份拓本。可他们又对道术嗤之以鼻,没有任何道理会觊觎道派的经文啊。”
她满脸不解之色。
吕光眸光一闪,道:“你与这一代的靖道司司主交过手没?”
白鬼脸色顿而沉了下来,道:“他和剑无涯的修为应该在伯仲之间。实际上,在修道一途上,世间还有几人能胜过我。其中东海龙仙的道术便强我数倍,但当初那条老龙在太阴真人的手下居然也没讨到好去。”
吕光惊道:“这怎么可能,强你数倍?你我现在已是人间之神,修道第一境的巅峰。那时白玉京对我说,东海龙仙可能已触摸到了人仙秘境。但此刻我们都已晓得,太虚幻境里道境的最高等级,就是鬼仙!”
白鬼涩声道:“你也说我们只是修道第一境的巅峰。”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再道,“神魂力量有强弱之别,就像金蟾仙童与我同是鬼仙,但他的念力却比我要弱上一筹。其原因就是在于神窍内念头的多寡。一般鬼仙脑海里的念头,大多是四千左右。而我却有五千余个。还有,你的念头不就是有六千多个吗?”
她这段话深入浅出,将神魂之力解释的明明白白。
吕光犹疑道:“这么说,东海龙仙的念头比我还要更多?”
白鬼神情坚定的摇头道:“不是。鬼仙的圆满状态,应是‘一心一念’!也就是把脑海里那些纷乱繁多的念头,全部归为一个。”
吕光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
白鬼眼含笑意,道:“你虽修得了纯净无暇的完美神魂,但这只是从道心上来评判,而你真实的道术水平,只怕和我都还有一点儿差距,更别说是那神魂已到妙境的东海龙仙了。”
吕光问道:“那怎样才能让所有念头,归为一体?”
白鬼思索道:“故老相传,当道人神窍内的念头,增至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之时,就会自动九九归一,神魂不灭。当然,这个说法,我如今还不太确定。”
她缓缓站起身来,望了望洞外的天色。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天象就已大变,似乎要下雨了。
她的心间此时也同样乌云密布。
白鬼背过身去,幽幽道:“秋风未动蝉先觉,自我踏入荒州以后,道心就一直难以安宁。或许我真的无法度过自己的风劫。吕光,如果…如果最后我形神俱灭了,你一定要完成匡复道门的宏图伟业。还有、还有,请务必帮我杀了剑无涯和王子期。”
她并未尊称吕光为殿主。
她这段话更像是一种遗言。
吕光道:“你放心。”
白鬼垂首道:“至于封渔火和顾怀缺……归根结底,他二人跟长生殿的覆灭并没直接关系,就饶他们一命吧。无论怎么说,他们都曾对萱眉动过真情。”
吕光重复道:“你放心。”
白鬼笑了笑,怔怔望着洞外的山色。
山风骤疾,雨点簌簌而落。
这场冬雨,来的仍是那么的突然。
……
东屏郡,有座帽儿山。
大雨洗涤下的山峰,远远望去,形如一个戴着斗笠的驼背老翁。在‘斗笠’的边缘地带,有个不起眼的小山村。
寻常百姓人家,自然不晓得荒州境内发生了这么多惊天动地之事。村里的生活依然安和平静,跟从前没有什么两样。
村外的树林里站着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