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深,沙漠里的风就越大。
萧锁寒冷得不住发抖,走了很久,玉生烟才找到一个可以避风的沙丘。
“你救我也没用。”萧锁寒突然冷声说道。
玉生烟怔了怔,笑道:“你能在诸葛雄的折磨下,坚持数十天不开口,我也知道你绝不会说出萍海之心的下落。”
萧锁寒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玉生烟淡淡笑道:“凡是能让色窟不高兴的事,我都会去做。”
萧锁寒沉默了会儿,低声说道:“你们锦瑟宫虽说在西秦势力不弱,但若想霸占萍海之心,那是无异于痴人说梦。”
玉生烟像是叹了口气,然后接着道:“这些事情我又怎会不知?但萍海之心的诱惑对于修真者来说,实在是太大太大了。天地大劫将临,我们虽是蝼蚁,但也总得挣扎一番吧?”
萧锁寒怔住,他自然想不通玉生烟的这番话,只得默默的叹了口气,喃喃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到了今时今日,修真者还是不能齐心协力,共同抵御天劫。”
玉生烟靠在沙丘的一角,微闭双眸,像是已睡着了,此刻却忽然冷冷道:“修真者欲壑难填,自私自利,难道你连这点都不明白吗?”
萧锁寒苦笑道:“我明白。也正是因为我明白这些,所以三年前我才会被萧家选中,成为了萍海之心的守护人。”
玉生烟眼眸生辉,在夜色下闪烁出动人的光泽,回首盯着他,轻声道:“这么说来,你的确是知道萍海之心的下落?”
萧锁寒点了点头。
玉生烟沉思片刻,饶有兴趣的问道:“你是怎么被诸葛雄他们给抓到的?萧氏一族的大本营远在兰陵郡城,就算借给诸葛雄十个胆子,只怕他也不敢去你萧家的地盘乱来吧?”
萧锁寒板着脸道:“你何必明知故问?”
玉生烟微微颔首道:“原来你也是来参加品玉大会的。”
萧锁寒不置可否,冷眸看向她,挑眉问道:“难道你不是吗?”
玉生烟落落大方的承认道:“我当然也是。世所罕见的千年墨玉出世,我锦瑟宫又怎能缺席?”
萧锁寒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承认的如此痛快。
玉生烟笑道:“据说千年墨玉是上古时代道派墨门的镇派之宝,不仅能温养道人的神念,其内更是空间广袤,已然不亚于传说中的洞天福地。没想到这等奇宝,竟会被西秦侯给寻到,真是老天无眼。”
萧锁寒面露感慨,悠悠说道:“西秦侯得此异宝,想来对抗大周朝廷的决心,也会变得更加坚定。这实在不是西秦子民之福啊。”
就在这时,突听一阵急骤的风声传了过来。
玉生烟—惊,猛地站起身来。
沙丘前,一艘白色的灵舟出现在她眼帘里。
漫天飞舞的黄沙中,吕光和蓝上蝶等人从船上走了下来。
玉生烟面色沉重得可怕,道:“你们是何人?”
吕光不答,却直向她走来。
白玉京在一旁说道:“刚才听你们提起千年墨玉,我等想向二位打听一下此事。”
周天泽浑身金芒大涨,恍如一轮明日,璀璨升起。
安国夫人掌下疾风一震,射出一道白光寒芒,迎向对方发出的金系元气,冷哼一声,道:“想从我靖道司手下夺走那人?做梦!”
“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本殿下欺凌女流之辈了!”周天泽自讨没趣,脸色一沉,手中金锤顿时发射出比先前更加刺目的光芒。
安国夫人心有所动,巧舌如簧,当下出声喝道:“欺人!依本真人看,殿下还是勿要硬撑的好。寒气侵入骨髓,你虽凭借秘法,强行挣脱冰地牢笼,但经脉受震,内里指不定多痛苦呢。”
二人你来我往,争斗正酣,分不出高下厉害。
映照而下的此间冰雪世界,彷如春来冬逝,白雪急化,草木恢复如初。
安国夫人想到吕光吞服九转灵丹后,所产生的一系列奇效,百爪挠心,恨不得马上得到‘宝贝’,当下把心一横,也不在顾忌怕得罪周天泽的师父了。
她掐起剑诀,双手把断剑横于腰身胸前,倒飞暴退。
烟尘中裙衫抖动,一道道寒气由双脚向周天泽的金锤轰来。
砰砰……砰!
不断发出的轰鸣响声,使得山间的宁静被迅速打破。
扑棱棱,众鸟飞天,林间一派乱象。
天婵与吕光瞅准机会,只要稍有缝隙,就‘快马加鞭’的沿山路向峰下行去。
无奈周天泽和安国夫人二人速度实在太快,哪怕是在打斗间,也是片刻就能追上走了老远的吕光二人。
山路绵长,时光匆匆。
一路斗、一路追、一路逃,四人瞬时就来到了绿波荡漾的‘璇冰湖’。
湖水深不见底,水藻密布。璇冰湖弯弯绕绕包裹着矗立万丈的靖道司。
山下满目冬景,让吕光不禁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四季只在一瞬间。熔浆洞穴中的酷暑炎热、青莲入体后的春意暖人、安国夫人气动山河时的寒意煞人、还有这山坳中秋风阵阵的凉爽。
周天泽双锤中所发出的金色剑光,不再似先前那般耀眼夺目。
安国夫人两剑上所荡出的寒光冷气,也不再像起初那样令人难耐。
两人打斗良久,看外相,均已是强弩之末。
……
水势湍急,湖水仿佛杯中饮水,由人搅动不停,水涡愈来愈深。
二人观此盛景,眼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惊讶,交映成辉,四目相对,相觑不语。
“这是……难道…那九转灵丹……”安国夫人率先惊叹出声,断断续续,不成言语。
周天泽也是惊异非常,一时间毫无动作。止住身形,呆望着湖中异象。
刹那间水气愈盛,气浪涌动,此地直如瓢泼大雨降临。
湖中漩涡黑如铁石,令人望而生畏、心惊胆颤。
璇冰湖似已承受不住这等疯狂的旋转之力,四周树木随之摇晃起来,岸上巨石也开始松动颤抖。像是一缸水,被人用力搅拌,再稍微使劲,水缸就会砰然炸裂!
哗啦哗啦!
未曾出现那般景象,只听得水声响动急促,漩涡其内喷涌射出一道岑天巨浪,仿佛湖中所有的水,全都凝结成这道水浪了。
吕光形似喷泉上的浮萍,被水流送至数十丈的高空!
“啊?怎会这样?”周天泽惊魂失措,不禁叫出声来。
天空中吕光裹挟着无数朵水花,从空中旋舞而落,周身炫丽生辉,耀眼至极。
唰~~~!
吕光像是一个被放出积气的气囊,顿时恢复成原本相貌,站定在安国夫人两人身前,不怒自威,冷眼看向他们。
他自是不知刚才自己所创造出的诸般奇象,然而当他看到天婵倒在地上时,心中便怒火更盛。
安国夫人回转心绪,仔细观瞧吕光面貌,确认他还是刚才那污秽落魄的穷酸书生。然则当她眸光闪动许久之后,心中的惊异还是无法消去。
此刻吕光浑身精气充沛,虽还是脸庞脏污,但那股气质,却与常人大不相同。
此种感觉,明明就是已经脱去凡胎的修者面相!
至于魂海、心海、气海,这三者之间究竟又有着怎样的联系和秘密?
吕光还暂时无暇多想,他稍顿片刻,发声再问,道:“玉魂,你可知外边情况如何?怎么我感觉竟与躯体失去联系了?”
“方才你所经一切,不过在一息之间。此刻你还是速速观想画像,令它大放光明,吾再助你击退强敌为好。”
玉魂三言两语,点明厉害,漠然依旧,似乎吕光的性命安危与它没有半点关系。
安国夫人与周天泽二人,端望着犹在闭目不动的吕光,两人心中都是疑问重重。
就在二人认真注视吕光有何举动之时。
只见吕光两手,各伸出食指一根,猛力点在他头颅两边的太阳穴上。他此刻神游物外,念归本体,毫无杂念,精神澄澈。念头之中全是那端坐在祥光之上的双头四臂之人。
这一次它出现的要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毫发毕现,活泼生动。
吕光也感觉到自己头前所绽放的光明,光芒愈加肆意脆亮。
周天泽不动则以,一动竟有风驰电掣之速,他离吕光本不是太远,丈余距离,飞身即到。然而此时,他欲要赶紧杀死吕光,因此才急不可耐的化为了一道锦丽金光。光晕环绕,双锤开道,直刺向犹似毫无知觉的吕光。
吕光与头前光明之中的怪人,沟通心意,但他却对道法一无所知,更不可能直接控制那人。是以当周天泽迎上击来之时,虽则他眼睛看到,然却是无力招架。
紧急关头,他心中电闪流光般滑过玉魂所言,心声骤起。
“通灵宝玉,仙神遵谕!”
随即,吕光只觉头顶虚空祥光万道,由其中伸出一道无形之爪,快逾流星,猛然抓住那将要近身的周天泽!
“嗷——!”
周天泽突然一声惨叫,像是被开水烫着那样惊痛,他来不及思考为何如此,就立刻身陷囹圄。
“怎么可能?这可是修道者的道法!他怎么会?”
安国夫人更是两目圆睁,站在远处,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惊疑之间她呼出声来,樱桃小口,张的溜圆,似乎嘴里被塞进了一个煮鸡蛋,可是却无人能回答于她。
安国夫人愣神而立,全然忘了刚才自己对吕光体内元气那磨刀霍霍的决心,她心生退却,有意离开。
正要闪身之时,惶然中听得周天泽口中呼叫,不由得硬生生止住身形,心内波澜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玉魂不负吕光所托,于千钧一发之际,施展出巧妙道法,使得那‘画中人’舞动身形,发出力道,一抓之下,就牢牢把周天泽握在那无形巨爪之中。
“师父!弟子有难,落入陷阱!”
周天泽一语未停,又出新声,狂吼呼喊。他周身犹如被两扇钢铁闸门,夹紧拍按,五脏六腑被撞击的错位摇动,疼痛欲死!
他用尽全力,捏碎随身携带的传讯玉简,通知师父,以期来就他性命。
……
一声金戈铁器鸣动之声响动后,灵剑方才止住舞动生风的身形。
这把灵剑除了不似真剑那般形貌毕肖外,其它各处全都是真实异常。
它周身流溢着闪亮缤纷的剑光,那若如实质的剑柄也有着手掌捻握的丝丝痕迹。
清风拂动,拨弄着飘荡在剑身周围的道道剑气。
灵剑其上缓缓浮现出一个长发飘飘,俊朗纤瘦的中年美男子。
灵剑犹如映画刻石,镌刻着一副图景。
他身处白刃剑上,负手而立,黑白相间的长发,飘舞纷飞,面容和煦生风,令人观之平静,两道剑眉下的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露出无限浪漫遐思。
周天泽匍匐在地,堂堂大周王朝的太子,金甲破损,面容污秽,模样狼狈至极。
待得他抬头看见剑身上所闪现出的那道男子身影后,似乎适才的种种负面情绪,全都一扫而光了,神情回复如初。跟刚至此地时那般盛气凌人,视万人于蝼蚁,风姿翩翩的气质一般无二。
“弟子拜见师父。”周天泽整理仪表,伏地叩拜,万分尊敬。
天地君亲师,凡人处世大都守此德规,依照顺序,排位而拜。
而修者却不尽相同,顺序不一。正是天地在顶,师在亲前,君在亲后。
师者传道授真,解惑释疑,引门而入,形同再生父母;亲者,血缘之亲,生养大恩,无以为报。然则修道入真者乃是脱胎换骨,消去凡胎,故而师在亲前。
至于俗世中的君王相位,修者多是不挂于心,不遵王法。
剑上之人,身量如同图卷画符中的人像一般大小,但是他形貌清晰,活灵活现。声音更是透露出一股浑厚深远的味道,只听他娓娓道来:“天泽,为师不是吩咐与你,让你前来此地取走异宝吗?”
此语没有显出一丝苛责的意味,但却已令周天泽心情足够窘迫,生出许多畏惧。
他强作镇定,恭敬答道:“弟子愚钝,有违师命。擅自将那异宝欲送给与弟子多有瓜葛的靖道司门下‘圣女’。不料变故叠生,弟子落入敌手,难以抗衡,不得不向师父求救,扰动师父闭关清修,天泽有罪。只是那人……”说罢他抬手虚指倒在远处的吕光。
剑中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语含歉意,幽幽说道:“那人身中我闭关参修的‘今生一剑’,虽然为师是用气象化身施展而出,但刺入他身,已然是神仙难救,身死气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