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大夫看着我静默片刻,方沉声道,“我把阿壁的短刀从尉迟府带了出来,还有锦瑟留的字条,我给晟少爷了。”
本还在感伤身世飘零的我忙抬了眼,欣慰地对他笑笑。如此,也算是各有归处了。想到锦瑟的字条,心下有些疑惑,便转了注意问他,“对了,我有一事不解,既然银丹可以治血咒,为何锦瑟还要将其转移到婆婆身上呢?”
百里大夫听后向我耐心解释道,“其实我也是服了银丹后才知道,解除血咒还得有至阴命格的同性之人相助转移才可根治。据说这至阴命格的人世间少有,皆是聪颖灵秀之辈,但若无强大的主位压命则会一生沉浮,坎坷难安,恰如你婆婆。莲却将我带走,正是找到了这么一个人来相救。”
我有些发懵,听得惊奇不已。
“这人是个小男孩,是琴郎阁的老阁主找到的,老阁主说他是凤凰压命。以我和莲却的法力,算不出谁有至阴命格,由此可以知道,那个找到你婆婆救了锦瑟的羽上一定很厉害。”
我面有不忍,叹道,“救了你的那个小男孩,虽命有奇数,但小小年纪就被收入琴郎阁,从此一生都活在江湖争斗里,实在可怜。”
百里大夫却不赞同地摇摇头,“他的命,是躲不掉的。黎国那么多习教阴阳异术的教派,不论人力法力都极其强大,那你知道为何平庸的皇族还能巩固政权么?”
“皇族有过人之处,还是按照你们的说法,是天命,旁人动摇不得?”我猜测道。
百里大夫笑了笑,故作神秘地对我说,“都不是。凡法力高深到老阁主那个地步的人都传言,黎国即将大权旁落,所以他们要争的是整个天下,而不是区区黎国的半壁江山。凤凰压命之人生于乱世,或许能助有野心人夺权霸位,注定要掀起血雨腥风。”
江湖利弊与权术争斗从来都是在他人口中听说,我不喜,也与我无关。揉揉还有些昏沉的脑袋,我无心问道,“不说这些了,尉迟晟和尉迟老爷应该会去找锦瑟吧?”
“是这样打算的。只是一连七日尉迟老爷都闷闷不乐,情绪低落,尉迟晟也好不到哪里去,暂时也就在这熬着了。”
我接话道,“只是,锦瑟的行踪也没有,说是要找实则困难重重。”
“未必。”百里大夫好似胸有成竹般对我道,“莲却告诉我,赫如公主曾扮作帝都的乐坊舞姬,刺探密报消息,后来不知为何,被一个女人下了血咒才回到伊舍。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女人便是羽上了,锦瑟是同她一起走的,想来极有可能隐匿于帝都。”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那你也要和尉迟晟他们一起去帝都么?”
百里大夫突然凑了过来,轻笑道,“你觉得我会丢下你不管么?”
“会啊。”我毫不犹豫地答道。他与我非亲非故,虽然我一直都挺依赖他的,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早晚会分道扬镳。
“不会。既然你现在没有打算,不如我们也一起去帝都吧,去找唐靖恩。”
他如今已经恢复自由身,再没有什么束缚
了,我很是替他高兴,也知道他是个重情义的人。只是他仍然要跟着我,还想和我一起去帝都找唐靖恩,难免不让我怀疑,他是在打我身世的主意。
“是这样的,百里大夫,我想我不会去帝都。你帮我把短刀和大哥的玉印带过去吧,顺便替我问声好,我就不去了。”我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
他微微皱眉,很是不解,“你不同我一起?你的身世之谜或许可以在帝都找到答案,尤其是羽上……”
“别说了。”我有些恼地打断了他的话,“现在你的血咒已经解除,我的身世再与你无关,我都不再计较,你又何故如此执着。”
百里大夫见我神色淡漠,便讪讪道,“生气了?”
我心里确实窝火,就因为这个疑似玉诀人的身份,引起过多少动荡。如果没有确切证据,我是不会相信百里大夫和莲大人因为法力缘故就能看出我是玉诀人。
“你的血可以解百毒,本来能救阿虎将军的,却放任不管,间接害我一错再错,我不是想不明白,是不想多说。”我忍不住翻起了旧账。
百里大夫敛了眉目,面容也严肃起来,气氛突然僵持得可怕,“是,我承认,刚开始我听到阿壁问你怎么知道狐公子时,我就开始注意你,然后在你脆弱的时候害你一错再错,你可以说我自私和不择手段,但你要清楚,在你身边的人哪个不是为己谋利?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谁能做到毫无瑕疵。”
我闻言很是不悦,也不搭话,但心里还是理智地告诉自己,他说得没错,我已经不再天真无知,应该明白当下百字利为先的道理。阿壁对我很好,他最先怀疑我是玉诀人的时候,也是非常提防我的。大哥与我患难与共,也曾为了名誉唾弃我,还有尉迟晟,虽与我相交却诸多隐瞒,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筹谋,再正常不过了。
“其实,我那日在鸣悲泉边,要杀的人是你。”
他幽幽望向我,眸中似有愧疚之意,我却并未像他意料的那般吃惊。不去追杀那几个侍女,偏等到离我近了再下手,说明目标是我。刚开始我也不解,后来得知百里大夫不能杀人,我便猜到他以身犯险是想试探我会不会玉诀秘术。只是我的确手无缚鸡之力,况且他看到了我身上的红月印记,有了别的推断,这才收了手。
我第一次提起的时候,他说别问了,我就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我知道。”
百里大夫一向与我默契,也不多作辩解。“既然你如此介意,我也不再过问,就当顺其自然吧。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我觉得此刻和他相处很是尴尬,他正好要走我便也不出声,只是怄气地转过脸去。直到听见那脚步声哒哒到了门外,才偷瞄一眼,窗外阳光大好,他的脸在光线映衬下显得苍白如雪,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刚才的气氛怎么就突然变得那么冷呢……是不是我态度过于强硬了……想着又是一阵心烦气躁,我只好憋屈地捶了捶被子,独自撒气。
第二日,我喝了风雨楼小二送来的药,给自己梳顺发丝,简单地用绳带在发尾绑好,
换了件百里大夫准备的干净襦裙。打扮整洁后,拿出婆婆之前为我绣的荷包,将玉印放入其中贴身带着。暗暗对自己道,这些,是过去留下的最后念想了。
我又在房内转了一圈,好奇地打开一格雕花小柜子,里面有个精致的细软包袱,装了纹银和换洗衣裳,阿壁的短刀也放在其中。我心知这是百里大夫提前为我准备的,他最是体贴周到,昨日我却还因旧事与他争吵,实在过意不去。叹了口气,决定向他赔礼道歉。
出了房间向四周踱步,百里大夫只说他们住在我旁边,却没说具体在哪。正迟疑着,便见尉迟晟慌里慌张地从左侧的屋子跑出来,见到我后一脸欣喜。
“月儿!你真的已经好了啊!我正赶着来看你呢!”他冲上来就把我往怀里拽,紧紧地抱着不松手,我给勒得有些喘不过气。
“放……放开我!”卯足了力气把他推开,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他咂巴咂巴嘴,对我道,“我担心你,你怎么这样啊!脾气越发见长,都不可爱了。”
“不跟你罗嗦,百里师傅呢?”
他神色微恙,“噢,百里师傅变年轻了,你就想的都是他,一点也不珍惜眼前人。”
我有些哭笑不得地打了他一下,“别闹了,快说,百里师傅呢?”
“他竟然没跟你告别啊,昨儿个夜里他就离开了,也没说去哪里,只讲什么有缘自会再见。对了,他还给我们准备了盘缠,还有你服的药,也跟店小二安排好了。他让我劝你和我们一起去帝都,说什么你大哥在那里,能护你周全。”
百里大夫……总是为我打算……可我不过与他争了几句他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也不打声招呼,这算什么……
突然觉得很是失落,又有些气愤,这个人怎么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每次都是突然走掉,以为这样别人就会惦记着他担心着他么……
我面色不善地就要转身回房,尉迟晟欲言又止,想想在我身后喊了句,“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讲。”
我停下脚步,站在房前一动不动,稍侧了脸示意他继续。
“你昏迷七日,一直是百里师傅在照顾你。当时你血都要吐干了,是他直接割破了手给你喂血的,要不然就是神仙也救不活你。昨天他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着也很虚弱……”
我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进了房间“咣当”一下狠狠关上了门。
外面的尉迟晟给震得吓了一跳,神色也逐渐淡漠起来。伪装一向是他最擅长的,但他眼底的冷郁无法掩饰他的痛苦,锦瑟的过去,来福的死,尉迟卫的日益消沉,都像银针般细细折磨和杵动着他的神经。
“看来女孩子不喜欢太过聪明善于算计的男人啊,无论为她做什么。”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又有了吟吟的温浅笑意,手握一把新的折扇,哗啦一声展开,悠然地转身离去。
此刻我却在房间被百里大夫搅得心烦意乱,忍不住拿起桌上的瓷杯,对着敞开的窗户口就砸。
“哎呀!”经过的尉迟晟吃痛地叫了一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