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珠穿着一身水蓝色褥裙, 衣面上是白色丝线织出一片片繁复的花枝,头发稍稍盘在脑后,发间斜插着几根素净的簪子, 脸上未施粉黛, 此刻正端坐在桌边。
云袖抿着唇, 把一大早就来势汹汹的人引进屋子, 然后不情愿的奉上茶, 看着姚珠朝自己挥挥手,云袖不情愿的退下去,走出门脚下微顿, 贴着门又稍稍往门口挪了几步,方才定定站住。
屋子里只剩下前来的一个嬷嬷, 其身后还紧跟着一个小丫鬟, 此刻手中正端着盘子, 一言不发的站在旁边。
“嬷嬷辛苦,先喝杯热茶。”姚珠把茶盏往前推了推, 这个嬷嬷她之前见过的,姓李,是白氏跟前的,听闻也是白氏的奶嬷嬷,这些年一直在碧丛院内伺候, 寻常见不着, 倒是另外一个钱嬷嬷一直跟在白氏的身边, 经常照面倒也相熟。
李嬷嬷看着约四十多岁,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耳畔的发丝却都已经染上白霜,面容严肃而刻板, 说起话来也是一板一眼,十分相硬,“茶倒也不必了,老奴奉王妃之命给姚姑娘送样东西来。”说着便让身后的小丫鬟把手上端着的东西放到桌上。
看着那盅青花瓷葵口碗里面装着的黑乎乎的东西,姚珠就已经明白那是什么了,昨日里在慧荣堂周氏和白氏同她说的话犹在耳边回响,只是没想到王妃那样性急,片刻都等不了。
慢慢伸出手抚上碗边,指尖触到的皆是凉意,“王妃的意思姚珠自然是明白的,只是丫鬟不懂事,劳嬷嬷在外久候,这不药都凉了。”
李嬷嬷面不改色,吩咐丫鬟把药端下去温热,小丫鬟本是想说上些什么但是被李嬷嬷一瞪,只得端着东西匆匆退下,一出门就看见外面守着的云袖,想起早上两人之间的不对付,重重哼过一声便错开身去。
云袖伸头往室内看了看,瞧着静坐的两人,想了想赶紧转身去追丫鬟。
“姐姐,等等。”云袖追上去还没等对面的人说话,她就是一通歉意挥毫而出,只看得眼前人脸色好上些许,云袖接着问过,才知道丫鬟叫红月,进府不久,而云袖若非要紧的事情一般是不出南苑的,所以与红月今日也算得上是第一次见面。
红月说上两句想起刚才嬷嬷交代的事情就急于要走,见云袖又要问,怕手脚慢了会被责罚的红月不耐烦的说了声,“王妃让嬷嬷前来送补药,这药已经凉了,嬷嬷吩咐我再去温过,你快别问了,耽误晚了你替我受罚吗?”
云袖一脸惊恐慌忙摇头,“若是姐姐着急,我带姐姐去南苑的小厨房吧,那里炉火都是烧一整天的,我保证药很快就能问好,也省的姐姐来回跑。”
红月疑狐的看了她一眼,“真的?”
“真的。”云袖勤快的上前,“我帮姐姐端着,姐姐先歇歇。”
北淮王府所有的奴仆在入府的第一天就会被告知如非准许南苑不允许任何人入内,是以所有人对于这个再三禁止接近的地方十分好奇,但也不敢偷溜进来,如今有机会正大光明的看,红月自然是要瞧个仔细。
不过一圈瞧下来,她发现这里除了庄重什么也不剩,花不如慧荣堂的娇艳,景不似碧丛院的雅致,干净倒是真的,但总觉得缺少些什么东西,原以为还有什么好稀奇的,今天看来也是不过如此罢了。
走过三两个拱门便是南苑的小厨房,红月跟着进去瞧了一下,确实见炉火正旺。云袖将手上的东西先放下,然后又从灶上的蒸笼里面拿出好几块的点心递给红月。
红月犹豫片刻,她认得这个糕点,好像是叫做银丝糕,看着精致、十分讲究,她之前见王妃给嬷嬷赏过,但她自己却没有机会品尝,看着云袖又往跟前凑了凑的手,红月赶紧接过来,坐在旁边的一把竹椅子上吃了起来。
云袖把把炉子上坐着的东西拿下来,没有东西挡着,炉内的烟一下飘了出来,快速的占领了屋子,里面的两个人都被熏的直咳嗽,红月憋着眼泪,拿着手上的糕点就跑了出去,还不忘说道:“你赶紧温着,我去外面等你。”
云袖端着药看了看外面,迅速的喝过一口,越尝眉头皱的越深,半晌将嘴里的那口药吐到墙角,盯着手上那黑乎乎的药陷入沉思。
这边如此姚珠自然是不知的,只是面对面的和李嬷嬷干坐着,说实话姚珠是感觉到一点尴尬,恰巧李嬷嬷也是个十分重规矩的人,言行皆是得宜,此刻姚珠不开口,她自然是遵守沉默。
昨晚睡得都是迷迷糊糊,今早计划好的回笼觉也被作废了,此刻的姚珠有些昏昏欲睡,正当她神游天外快要去见周公的时候,外面传来动静,是刚才的丫鬟红月回来了。
李嬷嬷亲手把药碗递到姚珠的手上,用意不言而喻,姚珠笑了笑,喝下整碗,然后将空碗翻过来在李嬷嬷面前晃了晃。
完成任务的李嬷嬷也不耽搁,跟姚珠告退,然后带着丫鬟捧着空碗回碧丛院复命。
这边刚走,云袖就从外面钻了进来,看着姚珠眉毛都要皱到一块儿去了,赶紧拿出蜜饯让姚珠吃上一颗,“良药苦口利于病,这方子我想了好久才定下,药虽苦但吃上个小半年保准起效!”
云袖的话让姚珠听了个莫名,“这药怎么又成了你定下来的?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云袖只好一五一十把话说个明白,不过她嘴里面说的和姚珠本身了解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你是说有人要害我?”
“也许是云袖多心了,但是我尝过那药,各种药材量极大,可谓是虎狼之药,若是喝下去姑娘的身子怕也是废了。”
姚珠在心中思量,她知道白氏会让人送来避子汤,毕竟在他们眼中自己身份低微,若不是顶着嘉元帝赏赐下来的名头,她是万万够不着北淮王府的门槛的,何况宋珵将来势必会娶个门当户对的王妃进来,周氏和白氏向来又极重嫡书之分,姚珠心里面也早就认定自己是躲不过那一碗碗的汤药,谁让现在没有计生用品呢?只是没有料到这才第一天,白氏让人送来的居然是一碗绝子汤!
她心中暗自思忖,云袖却又是接着道:“云袖知道姑娘每到小日子时腹痛难忍总是难熬,所以翻了好多医书,自己拟了一个方子,今天刚下药熬上,还没呈上来就碰见了这桩事情,当时我也觉得不对就框了红月去南苑小厨房找机会换了一碗药。”
“如此说来还是要多谢你了,也亏得是你机灵。”现在想想若不是当初云袖搞的这一出,指不定现在的她是何种情况呢,只是这件事也让姚珠在心里面惊醒起来,她从无害人之心,但防人之心不可轻怠。
药出自碧丛院,光明正大谁都知晓,所以是白氏授意的可能性就极大降低,那么到底会是谁呢?想着王府中除却周氏白氏之外还有许多旁枝,姚珠不由得头大,“云袖,今日里也没有旁的事情,你若是有空可以多去找红月玩耍。”
云袖知道她的意思,满脸必得,“姑娘放心吧,我出马保证没有问题,对了,早上世子爷让云柏来传话说是今天要好好的为姑娘诊个脉,记录脉案,世子回来了是要过目的。”
想起这桩事情,姚珠不得不伸出手腕放到云袖套出的小脉枕上。
这几年姚珠的身体可以说是非常的好,头疼脑热都鲜少会有,唯一纠缠她的便是生理痛了,原本她以为上辈子的毛病可以彻底的甩开了,没想到它还跟了过来。
云袖认真的把诊出的结果递给姚珠,“没什么大的问题,姑娘好好调养上半年也就见好了,倒也无需挂怀。”
姚珠瞅了两眼,得出结论,体寒难孕。
这边是心思千转百般滋味,碧丛院李嬷嬷带着红月回去复命,白氏正侧卧在榻上,由着春枝往纤细的指尖上涂上丹蔻,“早早就去了这般时候才回来,她可是说了什么?”
红月年纪小心中尚且藏不住事情,刚想上前说些什么便被李嬷嬷死死拉住,她只得嘟了嘟嘴心不甘情不愿的站在后面,反倒是李嬷嬷回了句:“倒也是没说什么,早上去的时候正巧碰见世子爷,他同老奴多说几句话便耽搁晚了。”
一说起宋珵,白氏的心思也被转移了,左右姚珠不过是个抬不起身价的野丫头,任她如何也翻不出自己的书掌心,白氏现在一门心思在宋珵的身上,她唤李嬷嬷坐在身边,说道。
“李妈妈,说起来你也是看着阿珉长大的,小时他便被经常抱进宫里,常常养在皇后娘娘的身边,母亲常常劝我,我也能理解,但没想到一晃他就长大了,同我却也是越来越生份了,我只有他那么一个儿子,在他心中我却不如宫中皇后娘娘亲近,李妈妈我好恨呐!”
这话说的李嬷嬷心中一跳,“王妃可不敢这么说,凡事都要向前看,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白氏有片刻的迷茫,平日里面看除了周氏以外北淮王府上下皆是她掌家再威风不过,不过心中的苦楚却不敢轻易的说出来,也只有当着自己奶嬷嬷的面道上两句罢了。
拿着帕子抹掉眼角的泪花,待心中的苦涩慢慢散去,她又是人前那个意气风发,高不可攀的北淮王妃,“李嬷嬷,你找人替我多看着姚珠一点,她看着面上乖巧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若找着机会该处置的便处置了吧!”
李嬷嬷本想再劝上两句的,毕竟现在姚珠也算是世子爷房中的人,也不是说处置就能处置的,至少还是要顾及着世子爷的面子,但是看见现在王妃这个样子,李嬷嬷只好把话咽回去,毕竟王妃也是自己从小奶大的,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她老婆子一辈子无儿无女,王妃也就算是她的半个女儿,她又有什么理由去拒绝呢?
“王妃宽心,老奴知道怎么做。”
白氏紧紧的握住李嬷嬷的手,笑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