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北方有山, 名曰云雾,上有乔木,其修三寻, 下有清潭, 水深五寻。山下阡陌交通, 桑田人家, 山顶云雾缭绕, 不见人踪。

而天机老人,深居山间。

一剑惊鸿的伤好了大半,玄清决定带他去暮云山庄讨个说法, 在此之前他们先动身去云雾峰拜访天机老人。至于为什么从两人变成了三人,玄清都懒得去想个中缘由了。

玄清与一剑惊鸿慢慢跟在薛岚身后, 宵鸿雁也是想跟来的被他大哥拦住了, 无双宫内尚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实在是运气不好, 行至中途,乌云滚滚而来, 大雨倾盆而至,瞬间洗刷掉一山的尘埃。走在前面领路的薛岚挥剑扫开斜长出来的灌木,用手搭在眼睫上,见雨势毫无收敛之象,回头问道:“我们是继续往上, 还是折回山下改日再来?”

玄清低下头去, 由于突如其来的暴雨, 山道变得异常险峻, 积水漫延, 现在下山恐怕不易。

“往上吧。”玄清道,“找找有没有能躲雨的地方。”

薛岚颔首, 继续踏草而行。

顺着荒野小径,渡过一条小河,只见上游的独木桥上立着一位头戴斗笠的僧侣。

薛岚立刻催动内力大喊:“大师请留步。”

独木桥上的身影顿了顿,转向他们。

他们加快速度,沿岸赶到上游,僧人看到他们竖掌鞠躬,他们亦回以礼。

薛岚道:“看大师的行头,应是早知山中会降雨,敢问何处能暂避雨势?”

僧人道:“前面不远处有座小屋,诸位施主可稍作休息。”

“多谢。”

薛岚谢过就要往前赶路,玄清拉住他,对僧人道:“大师不与我们同行吗?”

僧人眉目低垂,雨水渗过斗笠滴在他的眼睛上,似一滴泪水缓缓滑下。

“贫僧自有去处。”

玄清道:“若是大师不跟我们同路,那我们也没必要去避雨了。”

薛岚看向玄清:“难道……”

“没错,若是我没猜错,大师便是天机老人吧。”玄清合掌道。

僧人道:“施主有何证据。”

玄清道:“没证据,感觉。”

僧人慢慢抬起头,雨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流下,薛岚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一剑惊鸿也看了过去。

电光一闪,这张五官尽毁的脸愈发的可怖。

天机老人重新低下头去,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薛岚看向玄清,显然是让他来拿主意。

玄清捡起一根木棍,在泥湿的地上画出彼时在村庄所见的血字图腾。

“敢问大师是否见过?”

天机老人道:“见过。”

玄清问道:“若我继续问下去,尊者会怎样?”

“折一足一手。”

“若是不问。”

“折天下苍生。”

薛岚道:“看来大师已有答案。”

玄清把棍子递给一剑惊鸿,一剑惊鸿挥着棍子把地上的图腾划掉,重新画了个蚱蜢。

还是那么丑。

玄清笑道:“走吧。”

薛岚难以置信地看向玄清:“走,你不追查下去?”

玄清对他道:“天下苍生从来都不是系在一个答案上,更不会系在一足一手上,走吧,我们自己去找答案。”

“阿弥陀佛。”天机老人解下腰间的一个竹牌交给玄清,“施主哪日想寻回答案了,可随时来找贫僧。”

玄清收起竹牌,道:“希望我们永不再见。”

天机老人道:“希望施主能如愿以偿。”

玄清略略沉吟道:“走吧。”

薛岚跟在身后不甘心地问:“真的这么走了?”

玄清抹抹额上擦不净的雨水,回头望了一眼逐渐消隐的身影,道:“其实天机老人已经给了我们半个答案。”

薛岚茫然道:“何时?”

“我问他可有见过那个血字图腾,他答见过。意味着两点,一是这并非偶然而是蓄谋已久之事。二是,有人也曾上山问过他。”玄清道,“我们只需找到前一个问他的人即可。”

薛岚沉吟道:“对于这个人我们没有半点线索,想要找到谈何容易。”

“是啊,”玄清道,“找一个人太难,但找一个活祭的祭典应该不太难。尤其是对你来说。”

薛岚道:“恩公抬举了,我在打探消息方面不甚在行。”

“怎么会,薛兄谦虚了。”玄清道,“我从没给你看过图腾,你却知道玄清为何找天机老人,实在是消息灵通。”

薛岚的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在雨水的浸泡下皱得发白。

“恩公知道了……”

玄清叹息:“不多,一点还是有的。”

薛岚闻言忽地跪在地上。

“恩公,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请你相信我。”薛岚急切地看着玄清道,“我确实有别的目的不能告诉你,但是绝无加害恩公之意。”

玄清吓了一跳,连忙扶起他。

“你做什么,我何时怀疑过你。”

薛岚咬住下唇道:“恩公方才……”

玄清看着他不说话,方才不是在夸奖他消息灵通吗。

薛岚低下头:“我知道恩公的意思了,这件事就当做没发生过,我对天发誓,不会说出去!”

“……”

玄清不明白他好好的到底是怎么了,胡乱地点点头,为他擦掉膝上的泥土,心想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解释。

期间一剑惊鸿不满地拍掉玄清的手,瞪着薛岚不说话。

他们在小屋中避了一会儿雨,待到雨势渐小,方才回到山下。

寻了家客栈,好好洗了个热水浴,再换身干爽衣服,总算是舒坦了。

一剑惊鸿的头发湿漉漉披在身后,没一会儿又把衣服弄湿了,玄清没办法只得用内力帮他烘干,乌黑的长发在手中流泻,玄清见他满脸惬意的模样,就顺便把手放在头上给他轻轻地按摩。

一剑惊鸿仰靠在椅背上,微微合上眼帘,很是乖觉。

这个时候谁能想到他是天下第一的剑客?

一剑既出,天下无敌,惊才艳艳,无出其右。

原来的一剑惊鸿是什么样的,会和师兄是一样的性格吗?

大约是不一样的吧。

师兄生性洒脱,最受不了玄清在身侧,老是抱怨玄清都被师尊教的古板了,比起师门兄弟,他更喜欢去找山中的精怪们。

玄清按师尊教诲闭关修行深居简行,师兄却三五不时地跑下山去流连尘世,直到七十年前最后一次下山,再回来已是永眠了。

师尊说他到底没逃过情劫。

情劫……

师尊教玄清无情则无欲,无欲则刚。

师兄告诉玄清情深不寿,过刚易折。

玄清只知情之一字,修仙之人万不可碰。

“嘶……”一剑惊鸿抽了口气。

玄清收回思绪,抱歉地看着缠绕在手指上的青丝:“弄疼你了。”

一剑惊鸿握住玄清的手,形状好看的眉头皱了皱,一转脸,剑气冲出。

薛岚笑吟吟地推开门道:“糟糕,本想偷听,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然而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糟糕”在哪。

一剑惊鸿别开脸不理他,薛岚上挑的桃花眼像狐狸一般眯起。

“恩公,我的头发也没干,你能帮我擦擦吗。”

薛岚转过身去,捋起长发,沾了水的白色的里衣黏在背上,肉色的肌肤若隐若现。

玄清无视一剑惊鸿的眼刀,道:“当然可以。”

然后拿起长布先披到他肩上,期间一剑惊鸿招式连出,剑气横扫,玄清破了他十八掌二十四剑才完成这短短几步路的事。

于是,长布披到薛岚肩上的时候,一剑惊鸿趴到床上给了玄清一个熟悉的背影。

薛岚大笑出声,快意非常。

“哈哈哈……”

“好了。”

“哈……啊?”

玄清道:“头发干了,薛兄可以回去休息了。”

薛岚摸摸头发:“这就干了?”

玄清道:“用内力干得快,你的衣服我也帮你一起烘干了。下次注意,切莫只穿一件衣服出门,小心感染到风寒。”

薛岚还保持着笑的表情,跟被点了穴似的,站在原地。

一剑惊鸿在床上发出一声简短的“哈”。

玄清捻起他的一缕发尾,摸了摸,确实干了。于是问道:“还有事?”

薛岚苦笑道:“本来有,现在无了。”

玄清发现他的话是愈发令人费解了,只能笑笑。

薛岚败下阵来道:“那我先走了,明日再来同恩公商讨要事。”

玄清目送他离去,关门坐到床上。一剑惊鸿是一刻不能离了玄清,每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睡觉,玄清就坐在床角打坐,半夜偶尔给他掩掩被角,他警觉非于常人,立刻就能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孔与玄清对视片刻,又慢悠悠睡过去。

小时候师兄照顾他也是这般吗,玄清凝视着一剑惊鸿眼角的胎记略略出神,修仙之人的时间是极其漫长的,等一剑惊鸿恢复神智还会记得他吗,百年之后他又会记得一剑惊鸿吗。

岁月的洪流总是不容抗拒地卷着人推向前去,他们只能顺应。

一剑惊鸿翻了个身,玄清轻轻一笑,何必庸人自扰,先过好眼下再说吧。

明日如何,明日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