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宫内张灯结彩, 红妆十里,一派喜气。
玄清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登门拜访,先晓之以理再动之以情。
拜帖刚送进去, 他们便被领入了内殿, 宵鸿云惊喜地看着玄清:“先生你果然没事。”
宵鸿雁瘪嘴道:“祸害遗千年。”然后看向一剑惊鸿, “你竟然也没死。”
一剑惊鸿冷淡回话:“你是谁?”
宵鸿雁当即气得抽鞭。
数月未见脾气半点没变, 玄清不知该喜该忧。
宵鸿云拉住他, 宵鸿雁这才不甘不愿地退到大哥身后。
宵鸿云歉意地冲他们笑笑:“诸位也是来祝贺的吧。”
薛岚摇扇轻笑:“这嘛,就要看玄兄的意思了。”
宵鸿云闻言看向玄清,玄清尴尬地咳嗽两声, 刚转头又对上一剑惊鸿的逼视,只得硬着头皮对他道:“我们是来阻止你成亲的。”
语罢, 玄清闭上眼睛做好被揍的准备, 熟料意想中的疼痛没有, 反而是双手被牢牢握着。
玄清睁开眼,只见宵鸿云神情喜悦, 语带感激。
“多谢!”
宵鸿雁伸手想掐玄清的面皮,被薛岚给拦住了。
宵鸿雁啧啧:“不是吧,你的口味几时变得这么重?”
薛岚解释道:“玄兄只是不愿看宵兄陷入苦海,并没有亲入地狱的打算。”
宵鸿雁嘟囔:“我说呢,燕纷飞那样的女人谁受得了。”
宵鸿云低斥:“不得乱说, 毁了姑娘清誉。”
宵鸿雁咂嘴:“刚才还说未婚妻, 现在就变成姑娘了, 啧啧, 划清界限划得真快。”
宵鸿云面露难堪, 掩饰地移开视线。
宵鸿雁对他们道:“你们不知道啊,我听说燕纷飞要做我大嫂, 就跟他说你们若是成亲我便没有你这个大哥,他还骂我不知进退。结果把燕纷飞接过来住了一天,他又开始愁着如何退亲了。”
宵鸿云道:“燕姑娘特立独行,我一介匹夫着实配她不上,恐误了她的终生。”
薛岚接着道:“确实,除了玄兄我还没见过第二个能让燕姑娘倾心的人。”
玄清见话题引到了他身上,连忙提起正茬。
“既然宵兄不喜,燕姑娘不愿,那么亲事就此作罢,岂不是皆大欢喜。”
薛岚摇头道:“前面宣扬太快,如今满武林皆知的大事,怎能说退婚就退婚。”
“这……”
宵鸿云再度握住玄清的手:“多谢先生了。”
“谢我什么?”玄清愕然。
宵鸿雁插话道:“谢你抢亲啊。”
“你们误会了,我没有抢亲的意思。”
宵鸿云根本不听玄清解释,兀自说道:“退路我会安排好,先生只管带燕姑娘走。”
“我……”
玄清环顾一圈,宵鸿雁幸灾乐祸,薛岚笑意盈盈,一剑惊鸿面无表情,竟没一个人站出来提出异议。
无奈啊无奈,玄清是骑虎难下,硬着头皮也要上了。
“先带我见过燕姑娘吧。”
宵鸿云闻言立刻让宵鸿雁带玄清去,穿过曲折的回廊,玄清走到花园时不由停下脚步。
犹记得当日他们在这散步,一剑惊鸿和薛岚过招拆了半间屋子,玄清一边看他们打闹一边编了数个蚱蜢。
思及至此,不由好笑。
薛岚奇怪地看向玄清:“何事好笑。”
玄清道:“旧时光。”
一剑惊鸿轻哼:“故弄玄虚。”
玄清笑容更甚:“这话听着耳熟,不若我为你编个蚱蜢吧。”
“我又不是黄毛小儿。”一剑惊鸿说完自己先愣住了,然后脚下一掠,跳到檐后不见踪影了。
这时,薛岚把手放在玄清空了的手上,道:“他不想要,玄兄不如给我一个吧,当初那个被某人抢走我心痛了好久。”
宵鸿雁见状也争道:“我也要。”
玄清道:“等拜访完燕姑娘,我送你们每人一个。”
宵鸿雁表情变了变:“去看她你千万要做好心理准备。”
玄清心道又不是洪水猛兽,何至于此。
尽管如此,到了燕纷飞的住处玄清仍是吃了一惊。
别处都是红烛高挂这里是白布如缟,别处的侍女是粉衣罗裙这里是绿色大袄,别处淡香阵阵这里是浓香刺鼻……
宵鸿云说燕纷飞特立独行真不是折煞了她。
老远便能听到她的声音:“本女侠说不嫁就不嫁,你们宫主觊觎本女侠的美貌妄想强取豪夺,没门!”
宵鸿雁对玄清努嘴道:“大哥每次见她都会被痛打一顿,专门抓脸,还不能还手。”
薛岚拍拍玄清的肩膀:“辛苦你了。”
玄清此时才反应过来,他们完全没有陪他同去的计划。
姑娘闺阁玄清一个人也不好贸然前往,站在院内朗声道:“燕姑娘,玄某……”
话还没说完,一个妆化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子就冲了出来。
“夫君,我就知道你会来!”
玄清连退数步,躲过她飞扑。
“燕姑娘?”
“都说叫人家飞飞啦。”她似乎朝玄清抛了个媚眼,然而眼框黑晕一片只瞧得见眼白更像是个白眼。
“多日不见,姑娘的长相变了不少。”玄清斟酌用词,悄然又退两步。
她用袖子擦擦脸:“我长得太美,色狼太多,只能出此下策保住清白。”说着泫然欲泣,“没想到还是被无双宫看中了。”
玄清心中为宵鸿云暗叹一声,道:“姑娘误会了,宵兄不是登徒子。”
燕纷飞摆摆手,眨眨眼睛,眼眶的泪水又收了回去。
“无所谓啦,夫君回来就成了。”
“姑娘,”玄清严肃道,“不知在下何时给了姑娘何种暗示,在下在此道歉。”
燕纷飞呐呐道:“你突然这么正经做什么。”
玄清道:“铸成大错之前,我必须说清楚。我对姑娘绝无爱慕之情,并非姑娘不好,实在是我不好女色。”
“不好女色?”
燕纷飞大为震惊,脱力似的跌坐在地。
“你要是不喜欢我直说便是,不用找出这样的理由。”
玄清心一横道:“自懂事起我便对男女之事无任何感觉,还望姑娘理解。”
燕纷飞坐了好一会儿,悲怆道:“我知道了,你给我一点时间消化。”
玄清柔下声音劝道:“尽管与姑娘无缘,姑娘有事我仍会全力相助。姑娘不想结亲只需说上一声,我定会排除万难带姑娘离开。”
燕纷飞咬住衣袖,愤愤道:“现在好男人都当断袖了吗。”
“断袖是何意?”玄清问。
她与玄清对视片刻,自语道:“不仅是个断袖,还是个雏。”
“哈?”
玄清更为纳闷,然而燕纷飞已陷入自玄清的世界里,无暇给他解惑了。
回去问问薛岚吧。
这般想着,玄清折下一截长叶,随手编了个蚱蜢。
找到薛岚时他正在院中习字,他见是玄清展颜一笑,手中的笔勾了勾,一个简略的人形落在了张狂的字句旁。
玄清走过去看了一眼,接过毛笔又在那画中人的手中加了一束花枝。
薛岚扬眉道:“我以为你会画一个蚱蜢。”
“提着蚱蜢哪有人面桃花好看。”玄清看着他道。
他脸上泛红,卷起宣纸问玄清所来何事。
玄清道:“想问薛兄何为断袖。”
“断袖?”他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你怎么问起这个来?”
玄清把跟燕纷飞的事情说与他听,他听罢直摇头。
“你啊……”
玄清不解:“怎么了?”
薛岚道:“我也是花了好久才知道你是个假高人真呆子,燕姑娘短短几日会产生如此偏差也是理所当然的。”
玄清更加不明白了:“这是何意?”
“没什么,”薛岚道,“断袖就是指兄弟羁绊极深。”
玄清若有所悟,薛岚笑得意味深长。
“像你我,便是断袖。”
玄清还欲细问,却被风风火火跑来的宵鸿雁打断了。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暮非来闹事,这个婚办不成了!”
他连着三个“太好了”,喜悦之情简直破空而来。
玄清问:“他为何会来闹事?”
“谁知道,他一路打进来,眼下正在前厅与大哥对峙,”宵鸿雁咋舌,“这小子不知道吃了什么药武功进步神速。”
玄清立刻动身:“我们去看看。”
一进前厅玄清便感觉到了气氛有异,宵鸿云嘴角挂着血迹,身上多了好几处伤痕,形容极其狼狈。
宵鸿雁立刻跑了过去扶住他:“大哥!”
“无碍。”宵鸿云把他拉到身后,眼睛仍是紧紧盯着暮非。
在暮云山庄的暮非还是个愣头青不成气候,现在的暮非竟是内力雄厚气势不凡。
有人冒着生命为他渡了数十年的功力。
暮非冷目一横,道:“还我爹爹。”
宵鸿云道:“暮云庄主勾结魔教之事败露,人人得而诛之,少庄主到我这来要人不觉得可笑吗。”
暮非咬牙道:“不过是你们这些小人联手诬陷。”
宵鸿雁讥笑道:“活在梦里自欺欺人会让你舒坦些,就自己找个地方做梦,无双宫不是尔等撒野的地方,不过……”他眼珠转了转,面上一笑,又道,“无双宫虽是正道,亦不惧邪佞来访,想来先送拜帖。”
“你!”
暮非暴怒。
——暮云山庄虽是武林正道,亦不惧□□来访,诸位请。
这是昔时暮云山庄对他们说的话,如今宵鸿雁加倍还了回去。
玄清站出一步道:“个中定是有所误会,小庄主不如坐下来好好谈谈。”
“呵,多说无益。”
暮非拔剑就来,薛岚飞身迎上,两剑相交,剑气激荡。
“薛岚,你果然与他们是一伙的。”
暮非双目染红,面容近乎狰狞。
“把我爹交出来,否则今日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玄清暗道不好偷偷送上一分力,薛岚动作稍有停顿,随机借力打力,一击震飞暮非再一剑抵在他的喉口。
玄清上前欲点住他的穴位,薛岚直接翻腕一砸,暮非立时软倒在地。
宵鸿云派人把他押下去,收拾了残局,才下去疗伤。
原来无双宫重回武林的同时,暮云山庄却是一步步堕落,他与百里闻香合作的书信被曝光,引起轩然大波,从正道支柱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魔教走狗。随着百里闻香的失踪,公孙护法的失语,薛岚的叛教,逍遥教分崩离析,暮云山庄更是没了靠山。
众门派集结想趁此机会一并歼灭魔教,未曾想被困在空城中遭到火石攻击,伤亡过半,而暮云山庄的几个重要人物从此销声匿迹。
“如此,暮非又怎会说他爹在无双宫?”
“哼,鬼晓得。”宵鸿雁气呼呼道,“大概脑子坏掉了吧。”
在他的认知中暮非还是个容易被摄魂术操纵的普通人,因此对宵鸿云败给暮非一事颇有微词。
宵鸿云揉揉额角道:“不,暮云确实在无双宫内。”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宵鸿雁直接跳了起来:“你说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你除了溜出宫玩还知道什么。”宵鸿云拍下他指着鼻尖的手。
“我……”
“你什么?”
“我不想和你说话!”
宵鸿雁与宵鸿云对视半晌,最后还是蔫了,怒气冲冲地拖个椅子坐到离他大哥最远的角落里。
宵鸿云叹道:“交出暮云不难,难就难在交出一个活着的暮云。”
玄清道:“暮云庄主死了?”
宵鸿云颔首道:“不知何人下的手,但的的确确死在无双宫内。”
宵鸿雁道:“他都臭名昭著了,死就死呗。”
宵鸿云道:“你不是不想跟我说话吗?”
“谁跟你说话了!”宵鸿雁转而对玄清道,“臭道士你说对不对。”
“唔……”玄清看向薛岚,“你认为呢。”
薛岚笑而不语。
宵鸿云摊手道:“最后还是我说啊。暮云被任何一个正派杀死都不奇怪,可无双宫尚不属于正派,立场就微妙了。”
玄清道:“你是怕有心人拿他的死做文章?”
宵鸿云摇头道:“文章早就做了,我怕的是对方想做何种的文章。”
宵鸿雁冷哼道:“等了这么久,居然是让暮非来硬闯,我看出题人傻的可以。”他说完硬生生加了一句,“臭道士我说的对不对。”
玄清哭笑不得地夹在两兄弟斗气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能被你说笨,那对方确实很笨。”宵鸿云道。
宵鸿雁气得又要抽鞭,握住鞭柄瞧见他大哥身上负伤,才惺惺收手。
宵鸿云对玄清道:“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无双宫的事,让先生看笑话了。”
“哪里。”玄清道。
宵鸿云道:“有件事想拜托先生。”
玄清道:“尽管说,力之所及,定当尽心。”
“那我就直说了。”宵鸿云深吸一口气吐出三个字,“燕纷飞。”
宵鸿雁手中的银鞭哐当落地,瞪着他道:“你说笑能不能看着点气氛!”
宵鸿云不理他,单是看着玄清:“我相信以先生的能力绝对没问题。”
玄清苦笑,他真是把最大的麻烦丢给了玄清。
宵鸿云道:“多谢。”
玄清摆手,一句“不用”卡在喉咙里硬是说不出来。
宵鸿云又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怡红院的春……”
遭受更大的惊吓之前,玄清直接带着薛岚离开。礼仪不礼仪的,兄弟之间就不要计较那许多了。
走出宵鸿云的卧室,玄清寻思着等会儿对燕纷飞的说辞,行至燕纷飞地院子,她的侍女们总算换回了正常衣着,燕纷飞趴在石桌上嘴里不断的碎碎念。
“断袖啊,为什么是断袖。”
“本姑娘哪里比不上硬邦邦的臭男人了!”
“好像之前看的春宫图里确实有两个男人的……”
玄清走过去问道:“春宫图是什么?”
她吓了一跳,直接磕到了桌腿。
“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
玄清疑惑道:“我为何不能在此?”
燕纷飞昔日快箭般的语速不见,结结巴巴,满目瞠惶。
“春宫图就是两个断袖,不,也不一定是断袖……”
玄清颔首:“断袖我知道。”
燕纷飞眼睛瞪得老大:“你知道?”
玄清道:“薛兄说我们便是断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