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一个人听见,不屑的哼一声:“土包子。”
顾代表心里暗暗记下每一个人的表现。这些人不知道,自己的表现,决定了自己在工厂车间工种的分配。
当天晚上,顾代表就给大家分配好了工作。前方战斗激烈,对弹药的需求量很大,他的压力也很大,他必须将这些人尽快转化成合格的工人。
第二天吃过早饭,来了几个人,都是各生产车间的负责人。他们手里都拿着一份名单,将这些新工人挨个点名,然后带走。
谢晋元被分到一个钳工为主、有较高的技术含量的车间。这是个不错的工种。
“陈师傅,这个人交给你了。”在一个车床前,负责人将谢晋元留下,带走其他人走了。
这个陈师傅,叫陈连生。人如其名,整天沉着脸,永远不见一丝笑容,好像有谁欠他钱似的。有人背后叫他死人脸。
陈师傅面无表情的转头看了看谢晋元。
熟悉的人都知道,这个陈师傅的喜怒哀乐不形于色,跟他对别人的态度无关,但是谢晋元不知道啊。他一间陈师傅给自己这个脸色,心里就感觉怕怕的。他还以为陈师傅不喜欢自己当学徒,因为他听见沈阳机器厂的那个二手新工人说过,在很多地方,师傅都不愿意带徒弟,即使带了,也不会教什么本事。因为教会徒弟,就要饿死师傅。
他恭恭敬敬的鞠躬说:“师傅好。”
陈师傅嘴角微微一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师傅好。我叫谢晋元。”谢晋元赶紧回答。
“先在一边看着。”陈连生点点头。
陈师傅冷着脸交代了一句,转过头自顾自继续忙活去了。今天是试生产,很重要。
其实,陈师傅心里对谢晋元这个小伙子很满意。昨天杨国会就找过他,对他说,这批新工人中,有一个小伙子很不错,他已经答应下来,让陈连生给这个小伙子当师傅。
杨国会告诉他,这个小伙子叫谢晋元,是从部队下来的复转军人。但是和其他的复转军人不一样,具体怎么不一样,等见面就知道了。所以,今天谢晋元站到他面前,就等于是一次面试。他只是看了一眼,就从谢晋元的身上感受到小伙子对自己有发自内心的尊敬。仅仅就凭这一点,谢晋元的面试就已经通过。但是谢晋元自己还不知道。
在很长时间里,他接受的教育中都说过,军队和老百姓,都是一家人。这个说法当然是没有什么不对的。但是一家人里面,兄弟姐妹之间也有远近亲疏分别的。这种情形在他们这些复转军人中表现的比较明显。
复转之前,他们是解放军战士的时候,他们面对老百姓的态度,确实是一家人的态度。但是当他自己也成为老百姓的时候,再面对其他老百姓的时候,这个心理就会发生变化。他们感觉到自己在部队李果功,受到党的教育多,见多识广,即使自己也成了老百姓,但也不是普通的老百姓,在老百姓中依旧有超人一等的优越感。
陈连生听说过一件事。长沙城里饭馆吃饭的时候,一个老百姓与一个复转军人争座位。这个复转军人对这个人说:“这个座位是我的了。你换个地方。”
这个人不忿,分辨说:“是我先来的。”
这个复转军人傲气十足的说:“我是复转军人。我以前在部队,为了解救你们这些老百姓,一直在战场上冒着生命危险和敌人拼命。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争?”
礼让复转军人,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儿,这样的话要是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就会很正常。但是话从这个复转军人嘴里说出来,就有点不好听了。好像他是高高在上,是老百姓的救世主一样。
这点事当然是不算事儿。但是反映了在普通人和复转军人之间,确实有一道无形隔墙。
其实这很正常。放眼古今中外,不要说是不同职业,就是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人之间也一样有隔墙。几乎所有不同的人群之间,都有一道墙。根本原因,是生命个体的独特性造成的。即使是在在一片广阔无边的大森林中,也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
有了比较,才能显示出优劣来。显然,在陈连生眼睛里,自己的新徒弟谢晋元,就是一个很优秀的复转军人。
过了一会儿,陈师傅完成手头的活儿,看见这个小伙子还是对自己恭恭敬敬的样子,认真的售后在自己身边,观察自己的工作,心里有些高兴,就出手指点:
“小谢同志,你看,这手柄机床调整方向。零件放好,开动机器加工前,抓住它。”
演示一下,他又抓住一个小了一圈的手柄,对谢晋元说:
“这也是调整手柄,不过这个是微调手柄。在零件大体上完成之后,再用这个小手柄,增加零件的精密度。每个零件对于精密度都有标准。零件精度不合格就是废品,记住了?”
精密度。
精密度是工业技术的一个基石。谢晋元牢牢记住了这个名词。这是他在这个工厂里学习到的第一个技术词语。
很快就到下班的时间了。陈师傅对谢晋元说:“下班后你等会儿再走。”
谢晋元闻言高兴起来。他心里明白,这句话意味着陈师傅要给自己开小灶。那个东北人说的话不对。什么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起码在陈师傅这里不对。
下班的铃声响起来,工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儿,关掉机器,蜂拥而出。片刻之后,偌大的车间里静悄悄,只剩下陈连生和谢晋元二人。
陈连生没有废话,开口对谢晋元说:“要成为合格的钳工,不仅需要心灵手巧,还必须了解各种机器的性能,会用。看着我。”
陈连生师傅总是话不多。他教授徒弟虽然也是言传身教,但更看重身教。
他来到一个车床前,把机器开动起来,演示给谢晋元看了一遍,然后就让谢晋元上手试试。
谢晋元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亲手接触机器,心情激动的难以自已。他略微平静一下,然后上前,开动车床,握住手柄,轻轻的转动。然后就看见铁屑纷飞,一块钢铁在自己的手中出现一道凹槽。
陈师傅看见徒弟的动作轻盈流畅,心里暗自点头。这个小伙子能够看一遍就会,确实是像杨国会说的那样,心灵手巧,很适合钳工。
陈师傅招手示意他停下来。然后说:“以后,每天在下班后,用十分钟时间熟悉机器。走了。”
谢晋元意犹未尽的关掉电闸,跟着师傅离开了。
要是现在,私自开动别的岗位上的机器这种情况是不被允许的。但是当时可以,或者说陈师傅可以。陈师傅私下里已经得到杨国会的特别许可。所以,谢晋元这个徒弟的学习条件也可以说是得天独厚了。
吃过晚饭回到宿舍。刘洋看见他这么晚回来,就问道:“小谢,怎么下班后吃饭的时候没见到你?”
谢晋元心里得意洋洋,但是脸上努力保持平静,说:“陈师傅有事情找我。耽搁了一会儿。”
他溜了一个心眼,没有说出学习操作机器的事情。他有预感,要是说出来,会给自己和师傅带来麻烦的。
刘洋羡慕的说:“还是你运气好啊。听说你的陈师傅,是全厂技术最好的。”
于大力笑着插言说:“小谢,听说你师傅出了名的不爱说话,他是怎么教你的啊?用哑语吗?”
谢晋元说:“我师傅确实话不多。他只给我做示范,也不怎么解释。”
苏文山点点头,称赞说:“你师傅不愧是一个真男人。”
几个人闻言都觉得他的话说的奇怪。刘洋疑惑的问道:“文山,不爱说话,和是不是男人有什么关系?”
苏文山说:“真正的男人,只做事情,从不解释。”
于大力还是不明白,继续追根刨底的问:“为什么不解释就是真男人?”
苏文山说:“真正的男人,做任何事情都不需要解释。”
刘洋听明白了,一拍大腿,说:“说的好。男人是不需要解释,一言不合,干就是了。”
苏文山摇摇头。好好的大道理,到了东北汉子这里,就变成了没脑子的理由。他失去了给舍友解释的兴趣。就让他们当个闷葫芦吧。
接下来的一些天,谢晋元屁颠屁颠的跟着陈师傅后面,不断的学习机器操作,同时也适应了师傅沉默寡言的性情,遇到问题就主动开口请教。
“师傅,这个车刀用到什么程度的时候才需要磨?”
“切不动。”
“师傅,这个微调把柄,转半圈,能切削多少厚度?”
“转半圈?太多。四分之一。四分之一是多少?是一半的一半。”
“师傅,······”
“别叫了。用心看。”
陈师傅说话的时候依旧板着脸,但是对徒弟的指点很到位。
就这样,谢晋元每天下班后都要多留下十来分钟。积少成多,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他就成了新工人中第一个可以独立操作机器的人。
第三十九章 自我膨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