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苏云所服药丸的效力早已经褪去,她浑身醉酒的症状全都消失了,但她也只得将计就计。
她低着头,忸怩得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轻声嘤嘤道:“原来是广陵王啊。我……我其实也记不太清楚了。我只记得皇上赐了一杯酒,我贪杯饮尽了之后,就觉得头昏沉沉的……然后依稀记得有人送了我出来,路上……我突然想要……那个……”她停了停,红着脸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意思是说自己要去方便。然后继续说道,“就让轿夫停了下来,可我走出来之后,却怎么也找不着轿子。也许是我醉糊涂自己弄错了出口。然后我就找啊找,走啊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这里月黑风高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四处都着了火,我心里别提多害怕了,幸亏在这里遇到了殿下,这下总算是有救了!”她说罢,充满感激地向广陵王投去了一眼。
广陵王面有忧色:“宫里似乎来了刺客,你一个人极不安全,还是跟着我回太极宫那里吧?不过,你方才为何躲在树后不见我呢?害得我差点儿把你当成了那个刺客。”
苏云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我怎么会故意躲着殿下呢?我刚才……突然感到有些头晕,所以倚靠在树下休息呢,哪里想到广陵王会在这里?”她双手放在嘴边,哈了一口气,而后拼命搓手取暖,装出一副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可怜样子,其实是想借机掩饰过自己脸上的尴尬和窘迫。
广陵王见状,毫不犹豫地将身上的雪狐裘皮大氅脱下来裹在了苏云的身上,自己只穿一件并不挡风的银白色长袄。夜风凌冽刺骨,他又咳嗽了起来。
苏云长年练功,再加上刚才跑了一路,其实根本不觉得冷。但广陵王这般娇贵的身子骨怎么经得住天寒地冻的冷风?她连忙想要脱下大氅,推辞道:“殿下,万万使不得!夜里风寒露重,您可要保重身体啊!”
可广陵王一把按住了她,他的目光如同皎月一般明亮,他温柔而坚定道:“不成!你穿着它,这是我的命令!”他说话不响,但是言语之中却显出了皇族的威严。
没想到像他这般孱弱多病的王爷,眼底却透出了一丝倔强和执拗。
苏云从他认真的眼神中瞧了出来,她是无法说服他了,只得披着大氅,心中却是万分过意不去。
“多谢殿下恩典!”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问道:“对了,殿下怎么不在太极殿陪着皇上,反而孤身一人在此泛舟呢?”
广陵王抬眼望着星月,目光变得深邃起来:“那儿委实太热闹了,让我有些无所适从,所以我就一个人远远地逃出来。在月下独酌,遥望寂静的夜空,总能让整个心彻底安静下来,这样我才能更清楚地思考一些问题。没想到今日居然在月下打起了瞌睡,等我醒来,才发现宫里出了大事了,所以我正想赶回太极宫去看看父皇是否安好。”他说罢,忽然对着苏云自嘲地笑了笑:“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孤僻?你不会被这样的我给吓到吧?”
苏云没想到他会对自己如此开诚布公,想必之下自己却对他颇多欺瞒。她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歉意,她连忙道:“殿下千万别这么说!只有内心足够强大,才能享受独处的乐趣,冥想静思未尝不是一种修炼。我倒是觉得,殿下定是个品性高雅、不同流俗之人。”
广陵王羞涩一笑:“惭愧惭愧。”
这时候,水面上忽然漂过来什么东西,黑乎乎地一团随着水流缓缓地移动,根本看不清楚是什么。
苏云好奇地指向池面:“那是什么东西?”
广陵王也是讶异地摇摇头:“看不清楚,要不过去看看?”
两人登上了扁舟,慢慢划向了那物,他们提着灯笼仔细一看,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根本不是东西,而是一个人!
那是一具纹丝不动、毫无生气的躯体,身着宫娥的青色襦裙,面朝下浮在水面上。
难道是因火灾慌不择路失足落水的宫娥?
苏云的心像是被人重重地踩了一记,若真是如此,那她岂不成了间接杀人的凶手?她只觉得背脊阵阵发凉。
广陵王面色煞白,似乎非常害怕:“她……她看上去一动不动,会不会……已经死了?”
苏云见那人面朝下一动不动,池水又是冰冷,她恐怕已遭不测。不过,她仍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想要救她上来。可是在广陵王的面前,她又不好露出马脚,只好装成慌乱无措的小娇女,哆嗦道:“这……这可怎么办?可万一她还活着呢?我们要不要先把她抬上来?”
广陵王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壮了壮胆:“恩,听你的。你先坐着,等我去把她捞上来。”也许是在苏云面前故意想要逞强,广陵王明明浑身都在颤抖,却还是硬撑着伸出手来,将那个宫娥往扁舟上拽。
不过,他的力气太小了,怎么都没有办法将那宫娥拉上来,还累得自己直喘粗气。
苏云装着迟疑害怕的样子上前帮忙,她用手拉住宫娥的襦裙使劲一拽,那只小舟摇晃地厉害,差点儿要翻了船。两人终于协力将那个宫娥捞了上来。
苏云抬灯一照。那是一个年轻的宫娥,面色黑紫,气息全无,浑身已经僵硬了,根本不可能救活了。不过尸体并没有浮肿,显然浸泡在水里的时间不长。
而广陵王则瑟缩着身子,侧过头不敢正眼去瞧尸体。也难怪,像他这般不沾人间烟火,只知道风情雅趣的皇子,想必还是头一回见到那般凄惨恐怖的尸体呢!
不过,宫娥身上没有半丝被火烧或被烟熏的痕迹,头上的发簪不知掉到了哪里,凌乱湿滑的头发半遮着脸,愈发显得骇人,不过她的衣服倒是完好无损,只是领口处的两颗扣子散开了,露出细长的脖子和雪白的肌肤。
苏云不禁猜测:尸体是沿着池水自北面顺流而下,漂到这里来的。可是北边并没有足以让人慌不择路的火情啊?莫非她是自杀?或是单纯地失足掉水?
苏云叹了一口气,她虽然感到惋惜,内心倒是并不害怕。可她表面上看起来却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她蜷缩着身子问道:“殿下,我……我好怕!”
“别怕!有我在!”广陵王知道她在依靠自己,终于鼓起勇气瞟了宫娥一眼,这一眼却让他身子一震。他突然哆嗦着伸出手去,将盖在女尸脸上的乱发往两侧撩了撩,神色慌张地叫了起来:“文燕!”
苏云一个激灵,问道:“殿下难道认识她?”
广陵王的眼圈刷得一下就红了,他痛心疾首地说道:“我认得她,她是母妃身边的婢女,名叫文燕。前几天还看到她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他抱着脑袋,哽咽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苏云也被他的悲伤传染到了:多愁善感如他,见到认识的女子香消玉殒,一定是非常伤心的。
苏云低头,望向了那个叫文燕的宫娥。她虽然面色惨淡,但五官清秀身材姣好,而且正值大好的青春年华,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让她殒命池中?
突然,苏云发现文燕袒露的脖子上散布着一些红色的出血点,比芝麻还要细小,一直延伸到她的胸口处,然后就被衣服遮住了。
她再往下往文燕的手看去,在她的手背上也发现了小血点,不过没有脖子上的血点那般细密。文燕留着修长的指甲,但此时她左手食指与中指的指甲都扳断了,与其他几个修理得整整齐齐的指甲截然不同。那断甲显然是不小心弄的,断面里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看上去就是不久之前弄断的。
这让她陡然觉得可疑起来。她想好好地将尸体检查一番,可又不想让广陵王看着自己翻弄尸体。于是,她怯生生地道:“殿下,这儿好黑,我们……快些上岸吧?”
广陵王正埋首在伤心中,他抬起头来,幽幽地说道:“好。”他将小舟靠向岸边,想要将文燕的尸体抱起来放在岸上。
苏云赶紧说道:“我……我来帮你。”她上前扶住文燕的身子,却是趁机将文燕的衣领又扯开一些,借着灯光骤然发现了她的心口处淤积着大片的血点,比她脖子处的血点更加明显。
就在这时,苏云在文燕的耳朵里发现了些许褐点,她仔细一看,竟然是斑斑的血迹。她耳朵里没有进水,所以那些血迹还残留在耳廓里。
苏云的眉头微微一皱:她身上特别是心口处的出血点……折断的指甲……还有耳窍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