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亲?没门!

京师长安,乃是一副王气蒸腾的蓬勃景象。

皇宫位于长安北部的宫城中;宫城南面是皇城,为百官衙署所在地;宫城和皇城之外是外郭城,而外郭城城北一带则是王公贵胄府邸云集之地。

巍峨华丽、飞檐斗拱的苏府正是坐落于此,而与苏云的家一墙之隔的乃是礼部尚书陆征的豪华府邸。

这一日,从尚书府中走出来一个气质如华、斯文秀气的公子哥,看上去约摸十四、五岁的样子,此人名叫陆非,是陆征的独子。

陆非正准备出府办事,他一只脚正欲跨上门前红漆金顶的大轿,却突然停了下来,好奇地打量着身旁浩浩荡荡的一对人马。那些人挑着三只檀木箱,看他们脚步沉重汗流浃背的样子,想必箱子里装了不少东西。

不过,再往前就没路了,看他们的方向这是要到苏府去吧?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呢?

陆非侧过脸,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穿着红衫绿裤、脸上涂脂抹粉好不俗气的肥婆子。

那婆子正叽里呱啦地对着身旁一个白袍黑褂的中年男子说道:“赵管家,我跟你说啊,你们家二公子要是娶了这苏家千金呐,那可真是‘钱’途无量啊。你也不想想这苏家多大产业?”

陆非一听,一颗心高高悬了起来:

什么?他们是来向云妹妹提亲的?这……这怎么成?云妹妹……云妹妹可是要嫁给我的呀!

他再没心思上轿子了,马上竖起耳朵跟了过去。后头的侍童小五大惑不解,正欲询问,却被陆非摆摆手支开了。

那赵官家呵呵笑着:“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坊间早有传闻,苏敬宇手里的那些布庄、建材坊还有田产加起来,怕是抵得上国库里一半的银子了。何况苏敬宇就这么一个女儿,以后苏家偌大的产业还不是落到苏小姐的头上。孙婆婆,你可得好好跟苏敬宇说说媒啊,我家赵二公子好歹也是五品将军的嫡子,虽说天生有些足疾,不过这也不是多大的事儿。论家世背景,配她一个商人之女绰绰有余了。”

陆非在后头听了,心头火苗直窜:

这些人真是太可恶了,竟然敢这么侮辱我的云妹妹,我……我告诉爹爹去,让他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什么赵将军!

孙婆子甩了甩手中帕子,笑得脸上的肥肉都挤到了一起,连眼睛都快给遮没了:“那是自然。我猜一会儿苏老爷听到赵将军的公子来提亲,肯定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赵官家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可是不知道那苏小姐长相如何?我们家二公子说了,胖的矮的丑的他可不要,所以一定要我跟着过来瞅一眼小姐相貌呢。”

孙婆子白了他一眼:“可人家小姐也不是随随便便就会露脸给你看的啊。你就放心吧,我可听不少人说,苏小姐貌美如花呢。”

赵管家不以为然:“美不美,只有看了才知道。你也说了,小姐也不是随便露脸的,那谁知道那些说她貌美的传闻是不是收了苏家的银子给散出去的呢。”

“随你吧。”

说着说着,他们走到了苏府的朱漆大门外,敲门进去了。陆非进不到里面,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他灵机一动,一拍脑门,疾步往自家飞奔而去。

陆府花园毗邻着苏府大院。陆非跑进花园,差点儿要喘不过气来了。他奔到一堵两米高的白墙前,墙上覆黑瓦,墙头砌成高低起伏的波浪状。苏府那些高耸挺立的海棠树从墙后面冒出来,粉中透红的海棠花开得正艳,一如云妹妹那张千娇百媚,俏丽动人的脸。

陆非爬上自家靠墙的那一株百年龙柏,树干遒劲挺拔,树枝盘曲粗壮,足够承载他的身体。他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不过这爬树可有点儿为难他了,不一会儿,爬得两腿都开始哆嗦了。

侍童小五急忙赶来,抱住他的腿,压低喉咙却是万般焦急道:“少爷,使不得呀,您快下来吧,要是给老爷太太瞧见了,小的可担当不起!”

没想到陆非虽然胆小,但事关云妹妹终身大事,他也豁出去了,非但不听小五劝阻,还趁机踩在他的肩膀上,还有头顶上,继续一点点往树上爬。

小五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好任由他踩了,不过心里直犯嘀咕:

少爷今个儿怎么了?明明是个弄文的偏偏学人家耍武的,真以为自己会轻功啊?万一摔坏了到时候我也得陪着一起倒霉!

陆非哪里肯下来,他好不容易爬到了上面,双手攀在墙上,探出脑袋越过墙头向苏府张望。

眼前一幕简直把他惊呆了。

院子里那个穿红带绿,两只眼睛抹得黑一圈紫一圈的,嘴巴肿得像两根香肠,头发跟个鸡窝似的女人是谁?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啊呀,她还疯疯傻傻追着那孙婆子和赵管家到处跑,一边跑一边嘴里嘿嘿嘿地阴笑,瞧把人家吓得没命似得逃。

苏云呢?苏云哪里去了?

他四处张望,没有看到她的影子。只见苏敬宇负手站在一边,面色铁青地叫喝着:“苏云,你疯了?不得无礼!”

吓?她……她是云妹妹?

陆非仔细一看,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疯女人和那个温婉可人的云妹妹联系在一起。

这……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

那疯女人听到苏敬宇的怒喝,终于停了下来,张大嘴巴傻兮兮地望着说媒的人。

那赵管家对着苏敬宇连连拱手:“苏老爷,这门亲事就作罢吧。小的告辞了。”说罢,对着小厮挥挥手,狼狈地抬着聘礼逃也似的奔出了苏府。一边逃一边骂着旁边的孙婆子:“你怎么做媒的?什么貌美如花?我看是又丑又傻!亏得二公子英明,要我先来看看,否则娶了这疯子上门,丢脸都丢到家了!”

那“疯女人”见他们逃走,神色收敛,她一把扯下了头上假发。一头乌黑云发垂落而下,旖旎披在肩上。她的神态悠然淡定,带着一丝狡黠,竟似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她眼中波光流转,好似映照着星辰满天。

陆非心一动,还......还真是云妹妹呢。

她这是......她是故意轰走媒婆的吧?哈哈,我的云妹妹怎么这么机灵可爱呢?

他趴在墙头,好整以暇地望着苏云。

这时候,花梨从屋里跑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块打湿的毛巾,替苏云细细擦脸。不一会,果然露出一张清丽绝代的脸。苏云还对着苏敬宇眉眼飞扬地微微一笑。

苏敬宇站在那里一惊一乍地看着自己女儿的杰作,气得胸膛不住起伏。半响终于回过神来,呵斥道:“你不喜欢这门亲事,爹自然也不会为难你,可你为什么装疯卖傻,把人家说媒的人吓跑了?若是传出去对你姑娘家的名声多不好?你说说看,今后还有谁敢向你说媒,你还怎么嫁人?”

花梨本来想帮苏云说话的,不过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小姐屁股后头跟着的小蜜蜂多得数都数不过来了,瞧,那边墙头上就正趴着一只呢(花梨朝陆非站的位置瞟了一眼),老爷居然还操心她嫁不出去?真是……瞎操心!

陆非心中倒是乐滋滋的,就差点儿没有在墙上高声叫出来了:

伯父没事儿,我陆非愿意娶她!

苏云低下头来,抹了抹眼角的泪花:“爹,女儿知错了。”她的眼泪还真是一点儿不含糊,说来就来。

云妹妹不哭啊,看到你哭,我自己也想哭了。陆非揉了揉发热的眼眶,鼻子抽了两下。花梨早就看到了陆非从墙对面探出来的脑袋,背对着苏敬宇对着他悄悄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别出声。若是给老爷看见陆尚书的儿子趴墙偷看姑娘家的院子,这还成什么体统了。

苏敬宇满腔怒气转而变成几许哀伤,他叹了一口气道:“是爹爹没有管教好你。你娘死得早,我又为生意终日奔波,没有尽到当爹的责任。爹知道你也不容易,从小就那么懂事,替爹爹照顾生意,还要扮男装随爹爹抛头露面,所以长那么大了连个耳洞都不能打。现在爹后悔了。今后爹爹只要你本本分分做个姑娘家,早日找个可靠的男人嫁了,那就是爹爹最大的欣慰了。”

苏云哽咽道:“是,爹爹。”

作为苏云多年的邻居,对于她扮男装这件事情陆非倒是一清二楚,若她不扮男装,云妹妹怎么能和他去郊外写生呢?怎么能和他在湖心亭下棋呢?怎么能和他去山间喝酒吟诗呢?待嫁女子出门诸多禁忌,她扮成男子,自然全无顾忌了。当然,他们也非孤男寡女,每次都有花梨和小五相陪。

平时苏敬宇把这个闺女都宠上了天,不过今日他当真是动了气,心想再不对女儿有所约束,她都要无法无天了。他板着脸:“云儿,你这次错得实在离谱,罚你在院子里跪一个时辰,好好反省!”

苏云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低下头哭道:“孩儿知错了,甘愿受罚。”

苏敬宇叫来管家周旺,说道:“周管家,你在这里好好监督小姐,她不跪满一个时辰不许她起来。”

周旺点头应允。苏敬宇发了一通火,觉得有些乏了,他看了一眼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儿,狠心回房去了。

本来苏云还红着眼睛鼻子,哭得伤心。苏敬宇一走,花梨探头张望,老爷的房间离开大院有一段距离,她确认他离开后,对着苏云抬抬手。苏云立马止住哭堂而皇之地站了起来。花梨不顾周管家快从眼眶里瞪出来的眼珠子,替苏云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小姐,你累了吧,要不咱们进屋坐坐?”

周旺面有难色,却有些没有底气地说:“小姐……这……万一被老爷知道要怪罪的。”

苏云站定,拨弄着纤纤玉手上嫣红晶亮的指甲,漫不经心地说道:“周管家,我突然想起个事儿。你是不是将府里的香烛换了?”

周旺低头,有些忐忑:“是的,小姐。前两天从田家铺子里新进了一批香烛,烛光又亮又纯,质量比原先李家香烛铺好不少呢。”

苏云视线从指甲上移到他身上:“哦?我怎么没觉出好来?而且价格要比之前翻了一倍呢。”

周旺额头渗出了细汗: “这个小的倒是没有在意,回头一定仔细查查。”

“我跪在这里也闲着无聊,要不请周管家把府里去年和今年所有开支的账簿都给我拿来,我想再看看。”

周旺神色微变:府里的账目每年小姐都会过目的。怎么突然今日想再看看?自己作为管家,虽然不敢在府上开销里明目张胆地刮油水,但总难免有些小小的猫腻。万一被小姐揪了出来,在他头上按个渎职的罪名,岂不是糟糕?何况小姐何等精明,老爷那么大个生意盘子,大大小小的账目她都一清二楚。平时哪有心思放在府上那么一丁点儿开销上,不过万一惹得她较真起来,还真不晓得怎么收拾呢。

周旺并不搭话,反而陪笑着说:“小姐日理万机,这些小事儿就不劳您费神了。来来来,您赶紧回屋休息一会儿吧。我自然会把香烛的事情搞定。对了小姐,要不要小的去向老爷子说几句好话?让他别生气了,我的话老爷子还是会听些的。”

陆非可不知道其中奥妙,这周管家的态度转变太快了些吧,简直莫名其妙啊!不过,只要云妹妹别受罚就好,否则他恨不得替她罚跪呢。

苏云笑道:“周管家,苏府上上下下的事情太多,有劳您辛苦了。我突然有些头晕,这账本改日再看吧。不过,凡事要懂得分寸,万一有什么事情过了分寸,那我就不得不插手了。”

周旺诺诺答应:“多谢小姐提醒,小的谨记在心。”他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他一家老小还指望他吃饭呢,要是丢了苏府这个差事可是得不偿失了。何况他两个儿子明年入学馆,还指望苏老爷通通路子扶持一把呢。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得罪了小姐!

苏云理理云鬓,思忖道:这周旺脑子精明,将府中事务料理地很周到,现在他两个儿子大了,女儿又要嫁妆,难免手头有些紧,从府里捞些油水也是正常的。想到这里,她说道:“周管家,你的月钱有些时间没涨了吧?我居然把这事儿给忘了,我会去求爹爹给你加些月钱,这家中事务还望您多费心了。”

周旺没想到他还因祸得福了,连忙道谢不迭。他说道:“小姐,小的帮您望风,如果老爷出来了,一定通知您。您就放心安歇吧。”说罢,转身离开,果真跑到苏敬宇屋子那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