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通传后,淑妃进了御书房,见淳于风正在埋头批阅奏折,她拖着梅花曳地裙上前见礼。
淳于风并未停下手中的事情,眉头紧锁恨不得立刻将桌上堆积的奏折处理完毕。
“陛下,真的要亲征吗?”淑妃心知此刻若打扰皇帝会有什么后果,但仍是拗不过自己非要得到答案。
淳于风批完一本奏折,紧接着又批另一本,很久才回:“若是为此事而来,那便不要多言了,朕是必须要去的。”
闻陛下的语气还算平静,淑妃稍稍放心,忙道:“即使陛下现在赶去,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的。”
话方落,淳于风蓦然抬起头,淑妃才惊觉他的双眸已是赤红,想必是过分压抑的后果所致。他一扬唇,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语气怪异的问她:“不去?难道让朕在皇宫中等他的死讯?”
淑妃被他突兀的一笑骇的心中一阵战栗,来时准备的话全部梗在喉间,咽至腹中,当下踌躇难决之时,听见淳于风又道:“若无其他事,出去吧!”
淑妃闭了闭眼,心中暗下决定,方屈膝跪地,美丽的双眸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坚定的问:“陛下是否还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淳于风猛然将手中的毛笔掷出,墨色的汁液溅了一地,喝声道:“朕要做什么何时轮到一个女人干涉?”
“请恕臣妾斗胆,臣妾不是要干涉陛下的私事,臣妾是真心关心陛下,深怕陛下……”淑妃略一迟疑,最终垂下视线,“深陷其中,却还不自知。”
淳于风听了这话只觉得神思一阵恍惚,胸口如同被碾轧了一下似的,疼痛似绞,耳畔间不住的在回荡淑妃的那句深陷其中不自知的话,他一直隐忍在心底的爱,并非父爱,原来旁人早看的明白,他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
淑妃抬眸瞧了一眼淳于风,见他如此光景,更加确定心中所想,于是破釜沉舟道:“陛下是不是早已将嘉德皇后忘得一干二净了。”
“淑妃!”淳于风断喝,脸部的线条在听到那个名字骤然绷紧,眯起双眸:“谁给你那么大的胆子,跑到朕这来说这些话?”
淑妃顿了顿,佯装坦然道:“是臣妾自己说出心底话,无关他人。”
淳于风如鹰鸷般的黑瞳盯着地下的人许久,沉下声音道:“朕今日不想被任何事情耽搁,这些话朕当淑妃什么都没说过,也不想追究任何人,给朕滚回你的寝宫!”
淑妃咬唇犹豫了一下,低低的道:“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不该说的臣妾也说了至于结果还是要看陛下自己的抉择。”道完便俯首欠身行了一个告退之礼。
出了御书房后,她远远望着一座座巍峨起伏的宫殿,视线停留在青鸾宫的一处,想起那个孩子,回忆着有多久了?那样隐晦暧昧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几年来的日日月月,点点滴滴间渗透骨血,再发觉时那个孩子已根深蒂固的扎进陛下的心里,照此看来如果那个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怕陛下……
淑妃不得不承认皇帝变了,那满目的痛苦之色,即使他亲手害死赵灵璇的时候,也不曾有过。她不得不去相信那荒唐的猜测,陛下竟爱上皇后与那个人的孩子,而那个孩子身上带着血债,怎么可能对陛下付出真心,到那时必然伤害到陛下,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
淑妃觉得自己要有所行动了,她决定将那孩子的身世透露给他的亲生父亲,或许让那孩子离开是最好的结果。
淑妃的思绪婉转,飘至二十年前的一个冬天。
一场大雪将整座皇宫镀上了一层白色,望帝殿中忙碌的宫人穿梭不息,面容紧张。
“夫人再用力一点,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
床榻旁的宫女焦急的鼓励着。
“陛下……陛下”女人的手盲目的乱抓。
宫女生怕她抓伤了自己,忙握上去安慰道:“夫人放心,陛下在外间等着呢。”
女人连吸了几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只听一阵孩子的啼哭声,胎儿降落。
“是皇子,淳于国的第一位皇子呀!”稳婆惊喜道,而后忽然记起什么似得,神情明显变得恐慌起来,看着手中刚出生的婴儿,叹了口气,不知这孩子还能活多长时间。
过了没多久,门被打开,“灵璇……灵璇”淳于风喊着女子的名字,便闯了进来。
众人齐齐刷刷的跪地。
淳于风走上前自稳婆手中接过婴儿,看着襁褓中可爱的婴儿,胖嘟嘟的脸蛋,心中甚是喜欢。
“陛下……陛下。”赵灵璇虚弱的喊着。
似乎是太高兴了,淳于风始才想起灵璇,抱着婴儿走上前,柔声道:“朕在,灵璇你看我们的儿子有多可爱,你想要什么赏赐,只管说,朕都会给你。”
灵璇看着那孩子,目光中含着温暖爱意与深深的不舍,虚弱道:“陛下为他起个名字吧。”
淳于风想了想,道:“克己复礼,天下归仁”话落,他目光中含着遥远的寄托,“就叫他淳于克吧。”
灵璇微愣,眸中渐生恐慌之色,以目示意一旁的宫女搀起她跪于地。
“灵璇,你这是做甚?”淳于风上前扶起她。
灵璇执意不肯起身,低首道:“臣妾不想要什么赏赐,只求陛下能好好保护我们的儿子,让他茁壮成长。”
一番诉求令淳于风登时僵在当地,眼神由暖转冷再看向襁褓中的婴儿又变得的复杂,婴儿仿佛感受到他情绪的转变,咧嘴便哭起来,众人皆惊。
淳于风将孩子抱给稳婆,遂斥退屋内所有人。
踌躇良久,最终淳于风低低的道了句:“你放心!无论用什么方法朕会保他周全。”话音尚在缭绕便折身而去。
椒房殿中——
皇后看着镜中的自己,红唇媚眼,相得益彰,冷冷的问:“赵夫人那里怎么样了?”
“母子平安,是一位皇子。”宫女低低道。
“皇子?夺走陛下的人不算,还想觊觎太子之位。”皇后粉拳紧握,红唇启齿:“本宫遭受的一切,他人必要一一受之。”
此情此景传到昭阳殿皇帝的耳边,那只是一炷香的时间。手中的酒杯,一用内力,碎成了渣,血一滴一滴落于地面上,喧肆着他的无能,每当此时他便恨不得立刻冲到椒房殿将那疯女人生生掐死,他已经厌烦了,傀儡皇帝不当也罢。
可是他没有这样的勇气,不顾淳于国的兴亡,不顾先祖们用鲜血打下来的江山,天下的统一。此刻淳于风恨透了自己,他这个皇帝是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的懦夫。
三天之后皇帝病倒,皇宫中所有的太医轮番诊治,皆是无效。
万般无奈之下,有人建议请法师在昭阳殿前设坛做法。
法师念了几段咒语,只见昏迷数天的皇帝立时清醒了许多。
皇后见皇帝清醒,夸赞着法师的灵验,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阿弥陀佛,此法只是暂时缓解陛下体内的外邪之气,却无法根除。”法师道。
“法师的意思是?”
法师见问,因向皇后答:“经过方才得施法,贫僧觉察出在昭阳殿的西南方向,隐匿着一团鬼气,经久不散,只怕宫中有人行巫蛊之术。”
闻言皇后震惊,自古以来淳于国的法律有明确的规定,严禁使用这些禁术,违反者大部分都定为株连九族之大罪。
在得到皇帝的默许下,皇后命宫中禁卫顺着昭阳殿的西南方向进行挖地三尺的大搜捕。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禁卫们便在望帝殿的后花园内挖出了木头人和帛书,上面写满了咒骂皇帝的话。
皇后虽喜,经过那么多年的后宫熏陶,她也学会了表面那一套功夫,面上装作不敢置信,并道:“臣妾相信赵夫人不是这样的人,毕竟陛下一直对她那么好,怎么会做出忘恩负义之事?”
淳于风听后更加痛心,盯着地上的木头人和帛书默不作声,过了好半晌才挣扎着起身非要亲自确认。
不消半刻。皇帝与皇后的玉辇在望帝殿停伫,淳于风在伏志的搀扶下同皇后直接进了赵夫人的寝殿,此时殿内被翻的凌乱不堪,满屋的奴才们都在低泣。
靠在床榻上的赵灵璇面容却异常的平静,好似在等待死神的降临,眼神空洞而悠远的看着床边绣有蒲草图案的帷幔,回忆起那年她与陛下的初见。
犹记当年,她只是皇宫中的一名小宫女,因为贪吃,怀里揣着偷偷拿来的桂花糕,找了一个四下无人的角落里待要张口时,眼前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吓得灵璇差一点扔掉手中的桂花糕。定下神来的她见那双清冷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手中的桂花糕,万般心疼之下,掰了半块分给对方,男孩犹豫一下,便接过塞进嘴里嚼着。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蹲在角落里毫不起眼的十三皇子。
她无德无才,更别提深厚的家世,蒙皇帝眷恋一朝封为夫人,从此结束为奴为婢,看人眉睫的日子。
愈来愈清晰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灵璇未打算起身接驾。
一进门皇后则以一副悲怆之音先开口道:“赵妹妹,陛下一直对你疼爱有加,你怎可做出如此伤天害理,恩将仇报之事?”
赵灵璇苍白的面孔浮现出一层嘲讽之色,将死之人也不必怕什么了,“皇后是否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子嗣?”
皇后闻言全身一僵,眼睫剧烈颤动一下。只听赵灵璇幽幽的声音,继续道:“是因为你的善妒,心胸狭隘容不得他人。灵璇初为人母,感触颇深,所以奉劝皇后不管是为自己的将来,还是为以后的子孙总要留一条后路,不要将事情做的太绝,不要总是将人逼至死路。”
随着赵夫人的话皇后面色被气的铁青,几步上前抬手甩了赵灵璇一个响亮的耳光,并同时斥责道:“贱人,一直在陛下面前伪装的可怜凄凄,原骨头里竟是恶毒的狠,事到临头才露出真面目。”转而对一直不做声的淳于风道:“陛下,像此等心机歹毒之妇决不能姑息。”
淳于风未回,从态度上来看显然是默认。
寝宫内的暖气充斥着赵灵璇的眼眶,一颗晶莹滴坠下来,泪光盈盈的目光中饱含的不舍与爱恋牵动人心,连忙垂下眼睫,将其深深埋葬。
皇后立在一旁冷冷的瞧着赵夫人自床榻起身,因处在月子期间,身体还未恢复,所以脚一沾地便瘫软在地上,她拖着沉重的身子,一点点的蹭到淳于风脚下,拽着皇袍的一角:“你知道我为什么诅咒你吗?因为我恨你,我恨你的懦弱,恨你的无情。”
淳于风藏在袖口的手握成拳,垂下头瞅着她,字字道:“赵灵璇罔顾朕对你的一片痴心,你心中原是对朕存有怨念。”
“陛下你爱过灵璇吗?”她的唇边露出一抹惨烈的笑容,颤抖的视线内满是对方失望的脸。
淳于风并不打算回答,抬首后退了一步,宣布道:“参与此事的人全部斩首示众,至于淳于克毕竟是皇家血脉,留他一命,别让朕再见到他。”压抑的某种情绪,似乎到了临界点,致使最后的一句话是喉咙中挤出来的。
弹指之间,已是二十年旧陈往事。巫蛊之事牵扯到嘉德皇后的名誉,所以后人决口不提。待到梓氏灭族,皇后被废,嘉德皇后才得以洗涮冤屈。
岁月不堪回首,淑妃遥想当年的自己,不过是皇帝安插在皇后身边的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