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说的有理,可也不能穿的如此大红大紫的,这像什么样子。”
裴玉娇打量着自己这身流光溢彩的打扮,垂下眼眸温婉一笑:“父亲教育的是,女儿知错了,待与父亲禀明一件事情,就立马去换。”
“是不是佛堂那里又出什么事情了?我都已经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你母亲的事情你用不着瞎掺和,你只要管好自己,早日挑选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夫君就行了。”裴元韬立刻沉下了国字脸,他碍于对方的身份,不能给对方拉郎配,要不然的话,早就寻了一户人家,将这个顽劣不堪的女儿给嫁过去了。自从她的母亲疯癫了之后,她原本温良的脾性也磨灭没了,取而代之的就是现在的劣迹斑斑。
裴玉娇敛起眸中异样的情绪,继续扯着微笑:“这几天母亲很是安分,不是礼佛就是抄写《女儿经》,听说当年父亲就是因为那一手娟秀的蝇头小楷而喜欢上母亲的。”
裴元韬眼波微荡,呼吸微微一滞,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哽咽地开口:“这样消停多好……既然不是你母亲得事情,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你亲自过来向我禀告。”
“是小蝶妹子的事情,她可能是被吓着了吧,神情恍惚的,那模样还真是可怜,恐怕就不能去送姨娘最后一程了吧,万一她在丧礼上闹出点什么事情来……”裴玉娇眼波流转,故意将尾调拉长。
裴元韬沉吟了片刻,用力点头,默声应允了这桩事情。微颤的双手负在背后,他迈着沉重的步伐渐渐隐入影壁后。
裴玉娇看到这样苍凉的背影,心中一凛,在这一刻她对父亲的恨也减少了许多。
她抬起红润的眸,扫视着略有些阴霾的天空,喃喃道:“你到底在为谁酝酿眼泪呢。”
裴玉娇长叹一口气,心情沉重复杂的来到了自个儿的屋子,她当真听从父亲的话换了一袭素净的袄裙,玉葱指抬起一把扯去绾着头发的金崐点珠如意簪,任由如墨的青丝披散消瘦的香肩上。
原本凌厉的凤眸也少了戾气多了些柔情,她徐徐伸手抚摸冰冷的铜镜,描绘着自己的轮廓。
那桩痛彻心扉的事情发生了多久,她就戴了多久无情的假面皮。一眨眼,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久到她忘了什么是真正的笑。
一袭青缎方领及膝比甲的婆子满眼心疼,她是看着县主长大的,可她这个老婆子还是一头青丝乌黑油亮,可这个还拥有着大好年华的少女却已经有了触目的银发。
裴玉娇似乎也看到了那根飘扬空中的发丝,幽幽开口,不带一点情感:“拔了。”
廖婆子知晓自家小姐性子刚毅,自从那件事发生了之后,她那颗火热的心也在瞬间死了,如今活在自己面前的不过是具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
她不敢违背小姐的意思,只能狠心拔去了那根扎眼的银丝,随后将其放在那个一旁的小匣子里,这精美的乌木匣子里齐齐摆放着数十根白发,这都代表着她曾经受过的苦痛煎熬。
裴玉娇仿佛没看到这些一般,打开另一个匣子,随意从里面掏出了一枚白玉倒垂莲花横簪递到后面。
“等会儿绿波回来了,就和她说本县主去了佛堂探望母亲了,让她有什么事情到佛堂来寻我。”裴玉娇用力阖上匣子,
慑人的声响回荡在偌大的房中,她当真好久都没有去看望母亲和那个人了,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可好,是否有怪罪于她的冷情冷性。
“诺。”廖婆子低眉顺目,小心翼翼的将这枚特殊的横簪插在那头柔顺的乌丝上,她已经跟了小姐那么久年头了,自然知晓这枚横簪的意义,每次小姐插上这枚有些碎裂的簪子就会大醉一场或大哭一场,今日这场合不适宜大醉,若是大哭一场也不会惹人怀疑。
权衡了一番之后,廖婆子头一次破天荒的没有拦住自家小姐做傻事,她心中已经够苦的了,的确要好好发泄一番才行,要不然这身子可就要憋坏了。
裴玉娇仔细观察着现在这番仪容,确定没有任何瑕疵之后,这才优雅站起,娉婷袅袅的来到了僻静的小院中。
她迟疑了许久,终究还是鼓起勇气推开了那扇布满灰尘丝网的斑驳朱门,踏入了那个已经荒凉许久的地方。
看来府中的下人们越发懒惰了,这青石板都已经有了裂痕都没人前来修理。她又去厨房兜了一圈,发现里面除了一些馊了的饭菜就只有一缸浑浊的水,那里甚至还散发阵阵恶臭。这些东西就算给畜生吃,它们也宁愿饿着肚子。可那些可恶的恶奴贱婢却拿这些东西去对待一个身份尊贵的郡主,实在是可恶至极!
她原本只想来瞧瞧母亲,没想要教训那些狗奴才,可现在她改变了主意,她要趁着今日这个特殊的日子,当着那些特殊客人的面,好好的为母亲争个公平的对待。
原本倚靠在耳房外面衣衫褴褛皮包骨头的老奴见到来人,立刻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的哭诉着:“县主小姐您来了可就好了,快去看看夫人吧,那些恶奴简直是欺人太甚,不给吃的喝的也就罢了,竟然还把夫人的被子褥子全都给拿走了……”
裴玉娇没了之前的戾气,赶紧走到了破旧不堪的耳房中,看了眼空荡荡的四周以及躺在地上气若游丝的母亲,灼热的泪珠霎间滑落了下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这里怎么就变成了这幅德行。”这屋子破旧也就罢了,可原本摆在四周的家具大多都不见了,只有一张三脚的杌子,摇摇晃晃的甚是可怜。
她简直不敢相信躺在自己面前的是那个曾经羡煞旁人的嘉柔郡主,那个曾经洋溢着幸福的女人。
裴玉娇瞬间没了力气,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跪在冰冷的地上。
旁边的忠仆见状赶紧上前将她扶住:“另外有一件事情小姐听了莫要激动。”他思忖了半晌,这才犹豫道出,“公子的牌位也被那些恶奴给收了,这会儿不知道是否已经成了一堆柴薪了。”
话音未落,裴玉娇只觉得五雷轰顶,整个脑子都是晕乎乎的空白一片,她用力推开扶着自己的忠仆,跌跌撞撞的来到空荡荡的墙角边,悲痛凄凉的痛苦着,发出了犹如幼兽啼哭的声音,是那样的瘆人。
许是这些年来她的泪都流干了,当她的心撕成一片片的时候,无论如何努力,却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
指甲用力扣着坚硬的墙壁,缓缓跪在坚硬的地砖上,指甲因为用力过猛而崩断,一条条血痕刻在墙壁上,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忠仆看到她血肉模糊的手指很是心疼,用尽力气将她扶起:“小
姐,您还是想想办法救救夫人吧,在这样耗下去,夫人恐怕就要熬不住了。”
灼热的泪滴在她伤痕累累的手上,与她流淌的鲜血融为一体,滑落地上绽放成妖艳的曼珠沙华。
“这件事情你告诉父亲了吗?”若那个男人听到深爱自己的女人备受苦难还不管不顾的话,那当真是绝情之极,可若那个男人压根就不知道这回事情,那就另当别论了。
忠仆缓缓摇头:“老奴也想去禀告老爷,就算夫人犯了什么错,可终究一夜夫妻百夜恩,有着这份感情在,他一定会善待夫人的。可老奴想的太天真了,老奴用尽所有的法子出去了,可就是见不着老爷。幸好那次小姐离开之后还留下一些银子首饰,老奴就自作主张由狗窝钻出去替夫人买了些滋补的良药回来这才勉强吊住了这口热气。要不然……您今日过来看到的可是两具白森森的枯骨了。”
说到伤心处,他再次梗咽了,看到这个曾经风华绝代的女人受苦,他在心中加倍责怪自己的无能,但凡他还有些能耐,也不会令那些趾高气扬的低贱之人欺负到头上来,他曾经好歹也算是一房的管事。
裴玉娇抬起水眸,目光灼灼,迸发着冷冽的寒光:“鸿叔你就放心吧,母亲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也一定会让那些欺负你们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她摸遍了全身,这才脱下了一双缀满珠宝的凤头履递到了他形同枯槁的手中:“这双鞋子也就穿过几次,虽然有些半旧不新,可这上面的珠宝还值几个钱,您就先去当了给我母亲买些上好的补品,顺便去请个医术极佳的大夫,若是他漫天要价也不要紧,只要他能把母亲的命保住了就行。”
话音未落,她拉起了母亲冰冷的手,将其贴合在自己温热的脸颊上:“娘亲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为鸿叔,为他讨回一个公道的。”
这虽然已是炎炎夏日,可母亲躺在冰冷的砖石上,身下只垫着有些潮湿的干草和几块残破的薄布,她赶紧提示一旁的忠仆将昏睡着的妇人暂时扶起随后褪下了身上那件刻丝袄子铺在上面,这散发光泽的布料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宫中的贡缎:“鸿叔,快把母亲放下吧,有了这件衣服垫着,母亲就不会再挨冻了。”
这块神奇的布料遇暖则凉,遇凉则暖,更是水火不侵,刀剑不入,乃是难得的好物件。
鸿叔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欣慰的笑容,起码夫人还有个如此孝顺的女儿,这些年来因为有了她的照拂,所以他们才能勉强艰难的生存下去。
可惜相爷对这里很是避讳,每次小姐来这里回去之后必定要受到不大不小的惩罚,久而久之相爷更是禁止这个忤逆的女儿来到这里,他害怕这个身份尊贵的女儿会责怪自己,怕她会影响自己顺利的仕途……他怕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唯独不怕这个女人受苦受罪。
这些年来他从那个狗洞进出无数回了,也在暗处偷偷观察着这座樊笼的一举一动,故而也知晓些府中发生的事情。
县主自小就爱艳丽的衣服,他第一次看到县主穿上素净的衣裳是多年前,县主失魂落魄的捧着那个灵位回来的那一天;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县主穿上素净的衣服,可她的鞋子却依旧珠光宝气,想必穿这身衣服并非她所心甘情愿的。
(本章完)